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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我說,我什麼都說

    巡捕房的監獄裏,徐友諒躺在冰冷的地面,將臉貼在石板上,清冷的感覺稍稍減緩內心的燒灼感。

    “完了,完了,全完了!”

    他做了這麼多的壞事,固然心存僥倖,但是也不是沒想過自己可能的結局,可怎麼也沒想到,人生這幕大戲,竟然這麼收尾,居然被佛山一幫自己從來沒有正眼瞧過庶民追趕幾條街,最後脖子上套了一根草繩,像一條死狗,被拖到了趙府。

    出門,都是衙役鳴鑼開道,威風凜凜,風光無限;進門,都是奴僕服侍,妻妾侍奉。徐友諒幾時這麼窩囊過?

    越是心情不好,越是煙癮容易發作,他頓時感到身體內如同千萬螞蟻在爬行,麻癢難耐,他用枯瘦的手指,將面板撓的鮮血淋漓,卻還是止不住身體的麻癢。

    他拼命想轉移自己關注的焦點,現在,鍾懿有了足夠的把柄對付自己了,柳月手中有自己行賄受賄的證據,有自己勾結趙海,滅掉蘇家滿門的證據。即便不說這些,單單是圍攻巡撫署臨時衙門這一項罪名,就夠自己喝一壺了。而且,這件事情,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下的。現在,能救自己的,只有蘇和泰和阿林保了!

    可是,這兩個滿人,似乎把自己當做了棄子,讓自己自生自滅了。徐友諒想,自己花在蘇和泰和阿林保身上,怕不有近百萬了,他們都是喂不飽的餓狼。可是,一旦有事,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

    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他們拋棄自己這個為他們撈錢的耙子?

    蘇和泰和阿林保都是朝廷一品大員,深得皇上信任,能讓他們放棄這麼大的好處,躲起來,一定是朝廷震怒了。如果是這樣,那麼自己可真的完了!

    三天了,大煙的煙癮折磨的死去活來,也許,死亡纔是自己最好的解脫了。可是,被抓住這麼長時間,為什麼鍾懿還沒有審訊自己呢?

    迷迷糊糊中,鐵門“咣噹”一聲:“徐友諒,起來受審!”

    徐友諒睜開眼,看了這個衙役一眼,什麼時候,輪到了一個小小的衙役在自己面前大呼小叫的?

    “看什麼看?不知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小衙役平時正眼都不敢看的徐友諒,這個時候成了他的階下囚了。

    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徐友諒只好慢吞吞起來,結果,脊背上捱了一傢伙:“媽的,快點!”

    今天是誰審訊我?鍾懿還是傅家俊?徐友諒怎麼也沒有想到,坐在桌子後面的,居然是——

    “小叫花子,怎麼是你!”

    端坐在桌子後面的,居然是蘇乞兒和狗蛋兒!

    這鐘懿為什麼這麼羞辱自己?好歹自己還是一個知府,總要給官府存一些顏面吧?

    蘇乞兒微笑著沒有動,狗蛋兒不忿,抓過蘇乞兒面前的驚堂木,裝模作樣往桌子上一拍:“狗官,老實交代!”

    徐友諒怒極而笑:“小乞丐,你也知道我是官啊,你有什麼資格審訊我?”

    狗蛋兒一時語塞,想了半天,說:“我、我是八府巡按,你這狗官,竟然咆哮公堂,左右,給我打!”

    狗蛋兒在桌子上找籤筒,可是哪裏有?只好把手中的打狗棍扔下來,可惜,堂下也沒有衙役。

    蘇乞兒啞然失笑:“你這是哪裏學的?”

    狗蛋兒摸摸後腦勺:“大戲上不都是這麼唱的嗎?”

    蘇乞兒轉頭對徐友諒說:“我不是審你,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徐友諒眯上眼睛,不理不睬:“我不會說的,叫鍾懿來見我。”

    狗蛋兒挽起袖子,下來撿起打狗棍,咋咋呼呼說道:“看樣子,老子不用重刑,你是不會招的!”

    徐友諒輕輕睜開眼睛,輕蔑地說道:“小乞丐,我是朝廷命官,雖然現在成了階下囚,但也不是你這個叫花子說打就能打的!你如果不想給你的主子添麻煩,我勸你還是老實點!”

    狗蛋兒舉著棍子,愣在那兒:“師傅,打還是不打?”

    蘇乞兒擺擺手,讓狗蛋兒退到一旁,對徐友諒說:“你也不要得意,等到鍾大人來了,也就是你蓋棺論定的時候了!”

    “求仁得仁,我有什麼遺憾!何況,我的這一輩子,該享受的,我都享受了,不像你們兩個乞丐,什麼福都沒有享受,死了,那纔是遺憾。”

    蘇乞兒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就不相信,你就那麼想死!”

    徐友諒嘆了口氣:“死不死,我說了也不算;不過,說不說,可得由我!我堂堂的知府大人,可不願意,臨死還要受你們這些小雜碎羞辱!”

    蘇乞兒想到,臨來的時候,傅家俊對自己說的一番話,他說:“你不是一直想報仇嗎?今天我給你一個機會,去審一審徐友諒,搞清楚蘇府滅門案的真相。”

    “不是趙海嗎?”蘇乞兒吃驚地問。

    傅家俊笑笑:“趙海固然是殺害你全家的兇手,可是,你也不想想,這麼一個大案,如果上面沒有人罩著,怎麼可能十年了,都沒有被發現?”

    “傅大人,您說的是徐友諒與趙海相互勾結?”

    “你審審不就知道了?”

    “傅大人,您為什麼不審?”

    傅家俊拍拍蘇乞兒肩頭:“惡人還需惡人磨,有些事情,我們不方便做,可是你能!”

    蘇乞兒點點頭:“我懂了。”

    此時,蘇乞兒從在桌子底下拿出一盞煙燈,用洋火點燃,然後取出一杆煙槍,掏出一個煙泡,擺放到桌子上,靜靜地注視著徐友諒。

    徐友諒臉色變了,一雙餓狼似的眼睛盯著桌子上這些東西,他知道,這是蘇乞兒再利用自己的弱點,可是,他實在是禁不起這般的誘惑。他舔舔自己乾裂的嘴唇:“給我!”

    蘇乞兒敲敲桌子,說:“這些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當然要給你。可是,要想得到點什麼,總得要付出一點東西的。”

    “你想知道什麼?”徐友諒渾身發抖,像打擺子似的。

    “那就看你說什麼了!”蘇乞兒知道這招一定管用的,“說的我滿意了,我自然會給你的。”

    “一泡煙,換我一條命,你想的倒是挺美!”徐友諒可不糊塗。

    蘇乞兒笑笑說:“你不說,就以為殺不了你?來,我讓你見見一個人!”

    蘇乞兒開啟站籠,將徐友諒提出來,拖到一扇窗戶面前。蘇乞兒擰著徐友諒後頸,讓他對著窗戶,徐友諒看見隔壁一間房間,床上躺著一個人。起先,徐友諒以為是秦師爺,可是看看也不像,他揉揉眼睛,定睛一看,這個臉色煞白的,不是趙海又是誰!

    趙海沒死?徐友諒震驚了!

    原來,方師傅這一劍,倒是刺中了趙海心臟的位置,卻並沒有刺中心臟,因為趙海的心臟的位置正好與常人相反。不過,方師傅還是刺穿了趙海的肺葉,傷勢很重。虧得有齊先生,才救了趙海一命。

    爲了掩人耳目,趙海一直藏在小虎子家裏的地窖中,鍾懿讓人把地窖打穿,與梁家學堂連起來,方便齊先生為他看病,趙小倩一直在照顧他,這就是趙小倩一直留在戒菸堂不回家的原因。

    由於失血過多,再加上長期在地窖中,沒見陽光,趙海臉色當然煞白,白得怕人。

    “我還以為……”

    蘇乞兒介面說:“秦師爺?你放心,他也在我們手上,正在趕往佛山。”

    徐友諒問:“我都把佛山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你們把他藏在哪裏了?”

    蘇乞兒得意地說:“當然藏在你們找不到的地方了!”

    罷了,罷了,這兩個人都在他們手上,還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

    “算了,你們贏了。把煙泡拿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徐友諒長嘆一聲。

    蘇乞兒重新將徐友諒拷在站籠中,將煙燈、煙槍遞給徐友諒。徐友諒熟練地將煙泡裝進煙鍋中,貪婪地吸了一口,仰頭不捨得一絲煙氣從口中出來。

    “你也不怕憋死了!”狗蛋兒嘟嚕著。

    “你現在可以開口了?”蘇乞兒問道。

    徐友諒忙說:“我好幾天了,憋死我了,等我過足癮了再說。”

    蘇乞兒皺著眉頭,用繡花手帕掩住鼻子,忍著室內難聞的煙氣,靜靜看著徐友諒,終於,徐友諒吸完這一泡煙,舒服吐了口氣。

    “好了,”蘇乞兒開啟窗戶,讓屋子裏煙氣散去,“你說吧!”

    徐友諒知道,自己肚子裡的一點貨掏空後,自己怕是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何況,這點貨還不能夠就這麼掏給他,萬一罪名坐實了,自己豈不是死路一條?他微微一笑:“既然我過足了煙癮,又為什麼要說?”

    狗蛋兒看見這傢伙這麼耍賴,拿著打狗棒就要上前:“你找死!”

    “小子,我的生死,可不是你這樣的小人物能說了算的!”徐友諒抽了一泡煙,頓時來了精神。

    “你看我打不死你!”狗蛋兒躍躍欲試。

    蘇乞兒一把抓住衝動的狗蛋兒,對徐友諒說:“你騙我一泡煙,就萬事大吉了?你無非就拖一拖時間,我等得起。”

    說完,就不再理會徐友諒。

    徐友諒確實是想拖時間,他想,蘇和泰和阿林保即便是捨得自己每年給他們帶來的大筆錢財,難道就不怕自己把他們招供出來?怎麼這麼長時間,還不把自己撈出去?這兩個王八蛋,把老子惹毛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也要把這兩個滿人牽連進來,讓他們不死也要脫層皮!

    徐友諒恨恨的想著。

    徐友諒這是錯怪蘇和泰他們了,他們也怕,一直在給鍾懿施加壓力,可是這反而讓鍾懿感到,這兩位上官在這件事情上牽扯很深,他頂著壓力,想盡快在徐友諒身上有所突破,把廣東的流毒清理乾淨。他已經派親兵到梅縣找李順福,準備把秦師爺帶回來。鍾懿想,如果不把這些大蛀蟲都挖出來,就沒辦法徹底解決廣東的煙患。

    鍾懿焦急等待著眉縣的訊息,蘇和泰和阿林保給鍾懿的壓力越來越大,可派出去的親兵還沒回來。

    這邊,蘇乞兒終於有了突破。

    徐友諒畢竟有弱點,他經不起大煙的誘惑,實在熬不住了:“蘇大俠,求求你,給我一個煙泡吧,我什麼都告訴你!”

    蘇乞兒實際上也很焦急,他知道鍾大人承受著的巨大的壓力。可是,他故作輕鬆,冷冷看著徐友諒,說:“你愛說不說,反正我等得起!”

    徐友諒用鴉片害人,自己也深受其害,這時候,鼻涕眼淚都下來了:“我說,我什麼都說!”

    原來,在煙土進入廣東的時候,徐友諒成為東印度公司第一批拉攏的物件,也成爲了第一批癮君子。在懊惱的同時,徐友諒也敏銳的發現了其中的商機——這是多麼大一筆財富啊!

    於是,徐友諒主動與東印度公司取得了聯絡,而他們也急需在國內找到一個強有力的代理商,雙方一拍即合,唯一的問題是,徐友諒由於是官身,不方便直接出麵,需要一個“白手套”。

    徐友諒於是找到了佛山商會蘇會長,希望與蘇乞兒父親合作。他想,作為佛山的父母官,主動找他合作應該沒問題,何況這是誰都看得出,這是十分賺錢的買賣,哪知道被蘇會長一口拒絕了。徐友諒爲了隱瞞自己參與洋人這個生意的訊息,不得不下決心除掉蘇家。這樣,徐友諒與趙海開始了勾結。

    蘇乞兒震驚了,他這才知道,蘇家滅門慘案,趙海只是一把刀,而徐友諒纔是握刀子的那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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