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俱疲的徐友諒回到了自己的書房，趙海還坐在這裏等著他的訊息，見到他這個樣子，也知道不是詢問他的時候，給他端來煙槍，點燃煙燈，搓了一個煙泡，給徐友諒裝在煙槍裡，恭敬地遞到他的手上。徐友諒急不可耐端著煙槍，狠狠地抽著，抽完了一泡煙，這才活過來了。

    “唉！”徐友諒長嘆了一聲，“跟鍾閻王已經攤牌了！”

    “此話怎講？”趙海莫名其妙。

    徐友諒把今天的情況大致對趙海說了說，趙海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擔憂，一會兒恐慌。最後，他也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了！

    “他鐘懿不追究洋人，不代表他不追究我們啊！”

    “誰說不是啊！”徐友諒回答道，“這段時間，可再也出不得差錯，否則，這個鍾馗可是會出狠手的！”

    趙海搖搖頭：“我們老實了，他就會放過我們？生意我們不能不做啊，不做，洋人就會撇開我們去找別人，這就斷了我們的財路。只要是做生意，他還不是要動手的！”

    “先歇歇，熬過這段時間吧！這段時間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先下手為強，搞掉鍾懿！”徐友諒捏緊拳頭，重重的敲打桌案。

    “什麼時候動手？我到江湖上去找找，只要肯花錢，不怕找不到幾個高手，我就不信，對付不了蘇乞兒和餘楓，解決了這兩個人，這個鍾懿還活得了嗎？”趙海又是興奮，又充滿了期待。

    “你呀，你呀，成天就只知道打打殺殺的！”徐友諒不悅，點點趙海的腦袋，“能不能動動腦子？鍾懿要是死在佛山，那可就是黃泥巴掉在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即便不是我殺的，你能說得清楚？他一死，我也完了，最輕也是摘去頂戴花翎，戴罪還鄉！”

    “那，那您說該怎麼辦？”

    “你準備十萬銀兩，我隨時準備呼叫！”

    “啊，又要錢哪！”趙海哭喪著臉。

    “十萬多嗎？搞垮一個巡撫，這十萬兩銀子，你能餵飽那群餓狼，就阿彌陀佛了！”徐友諒不滿地說，“再說，上次爲了謀廣州巡撫這個空缺，我讓你多花一點銀子，你硬是捨不得，現在可好，來了這個姓鐘的活閻王，你就安心了，咹？如果我如今坐在鍾懿這個位子上，多少錢還不是你說了算？早知如此，你何必當初！”

    趙海訕訕的笑道：“大人，這事情已經過去了，還提它幹什麼呢？”

    “好，不提它。”徐友諒用手指敲敲桌沿，“就提今天這事，你說怎麼辦吧！”

    趙海又開始哭窮：“大人，別說十萬兩，就是再多一萬兩，我也是拿不出來的！”

    正說話間，秦師爺敲門了。

    “進來！”

    “大人，廣州學政傅大人開始查案了！”秦師爺說。

    “這麼快？這纔到佛山，人都還沒有坐穩呢！”徐友諒習慣性的手指敲打著桌面，“說說看，他見了什麼人？又去了什麼地方？”

    “回大人話，這個傅大人與原來的所有的辦案人員完全不一樣，他不看案卷，不詢問羈押的證人——”

    趙海插話說：“這是個書呆子，他哪裏會查案，連正常的程式都不會！”

    徐友諒白了他一眼：“你懂什麼！這些都是我們做好了的，他要是陷在其中，我們就有機會。即便在這些裡面查處一點線索，也會消耗大量的時間，也會給我們很多的操作的空間。”

    “那，大人的意思，這個傅家俊是個高手？”趙海吃驚了。

    “你且聽秦師爺說呀！”徐友諒真搞不懂，自己當年想找一個白手套，幫忙給自己撈錢，這找誰不好，怎麼偏偏找了這麼一個窩囊廢，又蠢又奸！

    “傅大人這次查案，今天主要是調查了蘇家昔日的財產的走向，他查了是幾個鋪子，有云錦坊、來醺樓、福星樓等等，還有蘇家原來的三處宅院，以及幾家當鋪錢莊。”

    “當鋪錢莊？”趙海有些意外，當初可沒聽說蘇家開了當鋪錢莊啊！不過，即便如此，他也臉色變了，這哪裏是不會查案，一下子拿住了命門啊！

    秦師爺這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遮掩道：“也許他傅大人也不知道，這原本不是蘇家的財產吧！”

    徐友諒也是傻眼了，其中的兩處宅院，那是趙海送給自己，作為金屋藏嬌之用的。當然，送了兩處房產，連同兩個姨太太，一處一個。還有，他留下了當鋪和錢莊這兩處產業，這個連趙海都不知道，他傅家俊是怎麼知道的？

    “就這些？好，繼續派人盯著，去吧！”徐友諒支開了秦師爺。

    第一天查案，就查到了這個程度，要是再給他時間……

    徐友諒和趙海都等不下去了！

    “再這麼查下去，錢沒了，命也沒了啊！”徐友諒嘆氣說。

    “送錢試試？這個傅家俊很窮，怕是一千兩千就打發了！”趙海試探著問。

    徐友諒冷哼了一聲：“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貪財，他傅家俊如果想撈錢，在這個學政的位子上，還怕撈不到錢？還會那麼窮酸？上次這個書呆子到佛山查你這個案子，我們不是也給他送過錢嗎？他接了嗎？上次沒有接，這次就一定會接？還有，你也不想想，送給鍾懿的五千兩銀子，結果怎樣？打了水漂了！”

    趙海辯駁道：“那還不是你要我送的！”

    “我也是想試探試探他，哪知道——唉！”

    “居然還真有人不愛錢的！”趙海感覺到這很不真實。

    “不要緊，是人都總有弱點的。”

    趙海問：“傅家俊的弱點是什麼？”

    徐友諒不理會趙海的問題，自顧自說道：“這個傅家俊上次查過這個案子，他對這個案子太熟悉了，不能讓他再查下去了！嗯，這樣，你趕快回二帽山一趟，把傅家俊的孫女綁了！據說傅家俊最疼愛這個小孫女了！要快！記住，不要在夜晚行動，而且，儘量不要殺人！”徐友諒說。

    “為什麼啊？”趙海不理解了，綁票哪有不殺人的？

    “你呀，你個豬頭！”徐友諒說，“我正要到廣州，讓廣東總兵蘇和泰拒絕鍾懿調兵剿匪的請求，你這裏出了人命，那蘇和泰憑什麼理由拒絕鍾懿？”

    “啊，這樣哇！”趙海恍然大悟。

    “我這就去廣州，去見湖廣總督阿林保，廣東總兵蘇和泰。說不得，可能還要進京一趟。你趕緊把銀票給我準備好……”

    “府尊大人，我實在是拿不出這麼多啊！”

    “行了行了，你也別哭窮了！都什麼時候了，你真是要錢不要命！”

    “沒錢，要命幹什麼？”趙海小聲嘀咕。

    “這次真的不同以往，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闖過這一關。行了，我也不跟你計較了，你五萬，我五萬，這總行了吧？”

    趙海大喜，說：“大人，這次不要我提前預支吧？”

    “你呀，你呀！”徐友諒聽了直搖頭。

    齊君山看著一直昏迷不醒的陳小虎直搖頭，他從來就沒有見過，這煙毒如此之深的人！不由得對蘇乞兒說到的實驗室裏麵的那支薰香感到恐怖。他們花這麼大的力氣，冒著這麼大的風險，搞出來這種薰香來，到底想幹什麼？

    德惠堂的梁家學堂分堂，已經正式開業了，梁嬸就在這裏幫忙，為患者熬藥、燒火做飯。一有空閒，就坐在小虎的身邊，唸叨著，說從前的欠賬，阿燦都已經替他還了，叫小虎不要擔心，齊先生是好人，不收一文錢的，要小虎好好戒毒，這次如果還戒不掉，小虎，你對得起誰呀！

    先開始，小虎一點反應都沒有，後來，嘴唇動了動，再後來，梁嬸唸叨的時候，齊先生注意到，小虎流下了眼淚。

    梁嬸不信，她看不見，就摸著小虎的臉：“真的呢，真的呢，小虎醒了！小虎醒了！”

    可是，小虎沒有迴應她，他還在昏迷中。

    蘇乞兒到傅家寨去了，他把從羅伯特洋槍隊手中繳獲的十杆洋槍帶去了，鍾懿很珍視這洋槍，想留下來好好研究研究，學習洋人的長處，然後“師夷之長以制夷”。可說不得，他實在派不出更多的人手。餘楓在護衛隊挑選十個懂得打洋槍的衛兵跟著他一起，幫助他對付二帽山的匪徒。

    臨走的時候，過來看過陳小虎，不過他還在昏迷中。蘇乞兒也沒敢把東印度公司的事情告訴梁嬸。

    出了西水關城門放進二帽山土匪這件事，鍾懿大怒，要求徹查巡撫護衛隊。在這危急時刻，如果自己的內部出了問題，將不可設想。

    餘楓首先抓來當天西水關城門負責的蘇青，經過仔細的審問，他供出了衛隊被收買的幾個同夥，這些人都是秦師爺出面跟他們接洽的，用的手段無非是金錢和女人。

    鍾懿派人拿著巡撫令牌拿人，結果，徐友諒不在知府衙門，秦師爺也不知所蹤。

    餘楓把這三個人綁在旗杆上，鍾懿召集所有的巡撫衙門的官員和衛兵，說：“我沒有那麼多錢給你們，也沒有女人，可是，我把你們當做兄弟。我們活著，不光是爲了這些。我們巡撫衙門的人走在大街上，佛山百姓尊重我們，感謝我們，並不是因為我們的權力，而是我們主持正義，為佛山百姓做好事。我們有的人，卻背叛了朝廷，也背叛了自己的良心。這次東印度公司裡，死了那麼多人，就是因為這些人出賣了自己的良心，放這些匪徒進城。兄弟們，這樣的人，我們該怎麼辦？”

    “殺！”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蘇青他們三個嚇得大聲求饒：“大人，大人，我錯了，饒了我吧！”

    “林書辦，把他們的口供整理好，讓他們簽字畫押！”鍾懿命令道。

    “是！”林書辦上前完成這項手續。

    “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你們知道錯了，也應該知道，自己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今天把大家召集過來，就是要告訴大家這個道理。我知道金錢、美色的確很誘人，但是，我也要告訴大家，生命、責任、正義更加重要！這次到佛山，我們一起幹的是功德無量的大好事，爲了我們的國家，爲了我們的百姓不受鴉片的荼毒。跟著我鍾懿，我不能保證你們升官發財，但是，我可以保證你們能挺著腰板做人，沒有人會說你們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沒有人在背後戳你們的脊樑骨！”

    鍾懿說完，沉重的擺擺手，餘楓大喝一聲：“有誰背叛良心的，這就是榜樣！殺！”

    三個劊子手手起刀落，三顆人頭“咕嚕咕嚕”滾落在地上，睜著恐怖的大眼，看著周圍的人。

    傅家寨沒有盼到大批的官兵開進來，頗為失望，只有十個大兵，加上蘇乞兒和狗蛋兒，也就十二個人，這如何對付得了二帽山百十來個土匪？

    里長傅家治接待了他們，問：“不是我不信任你，如果土匪打過來了，這麼一點人，我們頂得住嗎？”

    蘇乞兒笑了，這還不是不信任？不過，也難怪他不信任：“鍾大人說了，他已經給廣東總兵蘇和泰蘇大人送去了緊急公文，急調人馬直接開到傅家寨剿匪，估計這一兩天就到。”

    傅家治說：“可是，明天就是第三天了！”

    蘇乞兒在來的路上，也是作了兩手準備的，如果在官兵還沒到的時候，土匪就打過來，那個時候怎麼辦。

    他的計劃是，由他和狗蛋兒守寨門，敞開大門，任由對方進入，封堵大門進入村落的道路，在大門裏佈置一些機關，有效地殺傷敵人。

    然後把圍牆分成十段，每個兵士帶一把洋槍負責防守，村裏挑選一些精壯的村民跟他們一起，聽從他們的指揮。

    蘇乞兒這樣做的目的，是放開大門讓土匪進攻，自己來對付他們，拼死也要護得傅家寨安全。

    他把想法告訴了傅家治，傅家治大笑：“哪有這樣子防守的，還敞開寨門，你當自己是諸葛亮，在演空城計呢！”

    狗蛋兒見這個老頭不相信師傅，連忙站起來：“我師父很厲害的！”

    這帶來的十個衛兵也是見識過蘇乞兒的武藝，但要是說，由他師徒兩個對付整個二帽山的匪徒，他們也是不信的。

    蘇乞兒解釋說：“二帽山匪徒，也沒有你們聽說的那麼多，昨天我見過被他們綁上山的附近村子的村民，說山上也就五十多個，昨天在佛山，被打死了十幾個，還是他們中的高手，頂上天也就四十來個。我再加上狗蛋兒，還有佈置的機關，足夠了！”

    傅家治還是不放心：“那萬一他們不從寨門進來呢？”

    的確，他怎麼能放心？這關係到全寨子幾百口子的身家性命，能不仔細嗎？

    蘇乞兒說：“所以，我們從現在開始，抓緊時間，加固寨子，把圍牆坍塌損毀的部分壘起來，另外，還要準備足夠的石塊，我們還要聯絡周邊的村子，來一個聯防聯保。土匪打我們，他們派人支援。土匪打他們，我們派人支援。”

    “好，這些事，我去安排！”傅家治心裏還是有些忐忑，但是比剛纔好多了。

    整個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忙碌起來，般的搬石頭，挑的挑土，忙的熱火朝天。

    蘇乞兒負責的是寨門，他進來的時候，就對寨門旁的一個大碾子很感興趣，在琢磨著怎樣利用這個碾子做文章。他正趴在碾子上思索，一個人從身邊走過，問：“里長家怎麼走？”

    蘇乞兒也沒抬頭，隨手指了一個方向，就接著琢磨寨門的機關。

    中午的飯菜是村民送過來的，蘇乞兒和狗蛋兒正蹲在石碾子上吃飯，看見一個村民揹着一條麻袋出村，還微笑著對蘇乞兒點點頭。

    吃完飯，也不等村民來收拾碗筷，把碗筷擱在石碾子上，就忙活起來，他想先做一個能開能閉的通道，再把周圍堵起來，形成一個類似甕城的結構，這樣，即使土匪衝進寨門，也不能輕易進入村子。

    正在忙得熱火朝天，突然，傅家齊跑來了：“阿燦，阿燦，你在寨門口，見到抱霞沒有？”

    “沒有啊，她沒到這邊來玩。”蘇乞兒回答。

    “咦，怎麼到處都找不到呢！”傅家治說。

    大人都在修圍牆，這時候，成年的勞力都動員起來，那肯定是找了很久了。歲乞兒警覺起來了：“不好，有人混進村子，綁架了抱霞了！”

    傅家齊笑了：“阿燦，可別嚇唬我，大白天的，誰敢跑到村子來綁人？”

    蘇乞兒越想越不對，回憶起剛纔好像有個人問自己，里長家在什麼地方，自己就應該警覺。這絕對是對里長是誰，叫什麼都不熟悉的人，既然這樣，怎麼大老遠過來找他？而且，最後那個出寨門揹着麻袋的，也特別值得懷疑。

    “四叔，你趕緊問二叔，有沒有一個外村人來找過他沒有，趕緊過來告訴我！”看見蘇乞兒認真的樣子，傅家齊知道事情的輕重，趕緊去找人了。

    蘇乞兒對狗蛋兒說：“把那十個兵找來，他們都在圍牆邊。我從圍牆這邊，你從圍牆那邊，讓他們把槍彈帶上，快去！”

    “好勒！”

    兩個人把十個兵都找齊了，纔在寨子門口站定，傅家治和傅家齊都來了。

    一看他倆的表情，就知道結果了。

    蘇乞兒對著十個兵大喊一聲：“目標，二帽山，出發！”

    傅家治臉都嚇白了，趕緊拉住蘇乞兒：“就你們幾個，就進山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