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話間，一個青布衣衫，讀書人模樣的人急匆匆從寨門外趕來，還沒走近，就焦急地問：“二叔，小霞找到了沒？”

    “沒呢，這位阿燦兄弟說是被二帽山的土匪抓走了！”傅家治說。

    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頓時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原來，找不到孩子，有人就想到，小霞是不是出村，到林家灣子找他爹傅傳琪去了。他爹在林家灣子給小孩子蒙學，這是聽到訊息，趕了七八里路回來的。

    傅傳琪是傅家俊的獨子，自幼就廣有才名，十五歲就以案首的成績進學，一時間轟動鄉里。可是接下來的路走的很艱難，鄉試屢次落第，爺爺不讓他在家裏吃閒飯，無奈只好到鄰村謀了個營生，給孩童蒙學，討個生活。他自認為飽讀詩書，可是爹作為學政，沒給自己幫上忙，心裏有些記恨傅家俊。

    傅家俊總說，靠天靠地靠老爹，這不是好漢，有本事自己在考場上真刀實槍的博取功名，沒有爲了兒子的事情去關說。可也總感到對不起傳琪，因而格外心疼傅抱霞。

    蘇乞兒看著比自己年齡還大的人，在面前哭泣，正不知怎麼辦，傅老爺子拄著柺杖，顫巍巍走來，看了地上的傳琪，用柺杖點點地面，呵斥道：“哭，只知道哭！這麼大人了，臨事沒一點靜氣，難怪你爹老是說你沒出息！”

    傅傳琪一向害怕爺爺，於是從地上站起來，低聲抽泣。

    蘇乞兒把傅老爺子扶到石碾子上坐下，他知道，傅家寨都是老爺子拿主意，於是把自己的想法，對老爺子說了。

    他告訴老爺子，準備用十個兵士，在二帽山的寨門前放槍，把土匪吸引過去，自己從後山翻牆進入山寨，去尋找小霞的下落。

    老爺子望了蘇乞兒一眼：“小哥，你行嗎？”

    狗蛋兒上前說道：“爺爺，我師父可厲害了！”

    蘇乞兒知道老人不相信狗蛋兒的話，把狗蛋兒拉過來，認真地說：“如果是這些傅家寨的莊稼漢，二三十個近不了身的！”

    “二帽山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可不是這些莊稼漢，他們有武藝，有刀槍啊！”

    蘇乞兒自信的說：“爺爺，我跟他們打過，哪怕是他們拿著刀槍，我一個人打他們十幾個，都不是問題。”

    傅家治驚歎道：“小哥，難怪你說要一個人守住寨門，我還以為你誇海口，原來真這麼厲害！”

    狗蛋兒不幹了：“不是一個人，守寨門的，是我跟師傅兩個！”

    “好好，兩個小英雄！”傅家治笑了笑。

    老爺子想了想，說：“我也覺著是二帽山的人乾的。這樣吧，我們先合計合計，最好是晚上動手。”

    傅家齊還是有些擔心：“要不，還是等官兵來了再說？”

    蘇乞兒說：“要是官兵不來呢？”

    傅家齊一愣：“不是你剛說，官兵這兩天就到嗎？怎麼又說可能不來？”

    蘇乞兒忙說：“我也只是這麼說說，官兵來不來我還真說不準。就是官兵來了，如果大規模行動，這些土匪很有可能狗急跳牆，會對小霞下手，這小霞反而更危險！”

    傅傳琪衝過來，跪在老爺子膝前：“爺爺，爺爺，要是這幫土匪殺了小霞，那怎麼辦？要不，我去找找父親，用錢把小霞贖回來！”

    “你爹哪裏有錢！”傅老爺子說。

    “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官，總會有辦法弄到錢的！”

    老爺子生氣地說：“你父親想辦法撈錢？虧你說得出口！爺爺知道，你作為父親，心疼小霞，我做曾祖父的，就不心疼？你父親，作為朝廷官員，不能公器私用，更不能貪腐。為自己的家人，做出有損國家、有損官聲的事情，別說朝廷、百姓，我就第一個不饒他！”

    傅傳琪沉默了。

    “你將來中舉、中進士，入朝為官，也要記住爺爺今天說的話！”傅老爺子緩和了一下語氣，“蘇燦的辦法，也未始不是個辦法，趁著他們不防備，也許就得手了，做事情哪有萬全之策！我們只能儘自己的最大的努力，去爭取最好的結果。”

    聽了傅老爺子的建議，蘇乞兒這才知道，為什麼傅家寨都聽老爺子的，他的計劃，經過老爺子的完善，果然完美多了！原來蘇乞兒有個三四成把握，現在有了七八成了！

    一切準備就緒，在傅家老宅庭院裏，所有參加今晚行動的百十號人，喝著壯行酒，老爺子把年豬提前殺了，今晚酒菜十分豐富。

    老爺子親自給每位參戰人員倒上酒，最後來到蘇乞兒面前：“今天，小英雄的任務最重，就不要喝酒了！”

    狗蛋兒說：“老爺爺您不知道，我師父喝了酒，那才叫厲害！喝的越多，就越厲害！”

    “喔，那是什麼功夫？”老爺子問。

    “爺爺，我練的是醉拳。”

    “好，那你就多喝一點，我這裏管夠！”老爺子豪爽地說。

    蘇乞兒推開面前的酒碗，說：“今晚不能喝。”

    “師傅，為啥？”

    “因為我要潛伏進去，一身酒氣，老遠就聞到了！”

    狗蛋兒恍然大悟：“喔，那我也不喝！”

    蘇乞兒說：“狗蛋兒，這次你就別進去了，很危險的，我一個人進去就成。”

    狗蛋兒不幹了：“不嘛，我要保護師傅！”

    傅家齊笑了：“狗蛋兒，是你師父厲害，還是你厲害？”

    狗蛋兒一揚腦袋：“那當然是我師傅囉！”

    “那怎麼師傅還需要你保護？”

    “我，我——”狗蛋兒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蘇乞兒拍著狗蛋兒的肩膀，給他解圍：“他可是救過我好幾回了！”

    狗蛋兒這下得意了：“四叔，你看，我狗蛋兒沒說假話吧？”

    老爺子咳嗽了兩聲，整個場院的人都安靜下來。

    “感謝各位叔伯兄弟，爲了傅抱霞的事情仗義出手！”

    “老里長，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們都是同氣連枝的族人，小霞的事情，就是我們大家的事情，老里長，客氣話就不用說了！”

    “對呀，這土匪欺負我們祈福到了家門口，這次忍了，下次還會變本加厲！不如干脆剷平二帽山，我們好過安生的日子！”

    村民們大聲喊道。

    老爺子說：“好，有你們這句話，我這個老頭子就放心了！這次由蘇燦小英雄指揮，你們要聽他的安排。我就不去了，免得你們還要分心照顧我，我就在家裏等著你們的好訊息！今天為你們壯行，乾了這碗酒！”

    “幹！”

    大家一飲而盡。

    “出發！”蘇乞兒大聲喊道。

    為元宵節準備的龍燈，因為還沒到時間，沒有蒙上布，只做了一個骨架子。這次用上了，上面綁上了很多火把，在夜空中像一條火龍。走在隊伍前面的，是蘇乞兒帶來的十個兵士，大家每個人都舉著火把，在夜晚裡看上去，就像是一支龐大的隊伍，浩浩蕩蕩開往二帽山。

    一到山下，就“喔嚯嚯，喔嚯嚯”叫起來，聲勢造的很大，在寂靜的夜空，傳的很遠，驚起許多山鳥，在樹林間“撲哧撲哧”盤旋。

    蘇乞兒和狗蛋兒，由傅家齊引路，半路上分開，先行到了後山，等候山寨大門喧鬧起來，就從後面圍牆翻進去。

    來到二帽山的山寨圍牆下，不覺有些啞然失笑，原以為像東印度公司辦事處那般高大結實，哪裏知道，就是胡亂壘起的一人多高的石塊，似乎推一推就會倒下來。

    而且，這裏防守也不是很嚴密。透過圍牆的石頭縫隙，蘇乞兒隱隱約約看見圍牆那邊，有幾個黑影在晃盪，估計是放哨的。三個人趴在圍牆根，靜靜地等候著前面的動靜。

    趙海今天終於一身輕鬆，接連收到好訊息，讓他心神安泰。首先，是徐友諒從廣州給他帶來了好訊息，總兵蘇和泰已經拒絕了鍾懿調兵剿匪的請求，理由是這樣的大事，不能過於草率，需要周密的偵查，精心的準備，實際上就是拖時間。湖廣總督阿林保也同意與廣東總兵蘇和泰一起，聯名彈劾廣東巡撫鍾懿。其次，山寨最機靈的阿鼠，今天下山，很順利的把傅家俊的小孫女綁架回來。心裏那個高興啊！

    可是，想想五萬白花花的銀子，趙海心裏就堵得慌。而且，還得在二帽山待幾天，他想到這裏就厭煩。這個鬼地方，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如果沒有酒和女人，趙海簡直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這會兒，趙海就是一手抱著從山下搶來的女人，一手端著酒杯，喝著小酒，哼著小曲，美滋滋的。

    正在興頭上，綁在一旁椅子上的傅抱霞，本來迷魂藥用重了，一直昏迷不醒，這時突然“嚶嚶”地哭起來：“嗚嗚，我要我爹，我要我娘！”

    “媽的，不是你爺爺跟老子為難，老子會落得這個田地？再哭，再哭，老子把你剁了喂狼狗！”趙海惡狠狠吼道。

    傅抱霞一見這兇狠的樣子，嚇得不敢作聲了。

    正在這時，突然一個土匪衝了進來：“大，大當家的——”

    趙海這時候還沒戴面罩呢，他在山上，從來都不以真面目示人。趙海勃然大怒：“媽的，找死！教你們的規矩，他媽的都忘了？”

    “是，是，當家的！”小土匪退回去，在門外敲敲門。

    “進來！”趙海這時已經戴上面罩了。

    “大當家的，官兵打、打來了！”

    趙海頓時腦袋一懵：“啥？你他孃的可是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官兵還、還扛著洋槍，火把都、都好幾裡地呢！”這土匪氣喘吁吁。

    趙海一向謹慎，他在寨子外面放了好幾個斥候，這個土匪，正是他放在山前的一個斥候。

    趙海一聽，馬上想到，這不可能是鍾懿的衛隊，他們纔不到一百五十人，佛山城都無法完全掌控，他怎麼敢帶兵上山？他也不懷疑徐友諒在騙他，都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壞我的事，不就是壞自己的事

    這件事只有一種可能，這蘇和泰在給老子玩陰的。媽的蘇和泰，你這是玩我呢，白天說拖延時間，可當天晚上就派兵上山，老子的五萬兩雪花銀，竟然起了這麼個作用？拿老子的錢，又來打老子，錢也要，戰功也要，你、你這是要逼死老子啊！

    趙海剛準備起身到前面寨門看看，突然聽到一陣排槍，接著，整個山寨的土匪像是炸了鍋的，躁動起來。

    趙海對報信的土匪吼道：“快快，讓所有人到寨子大門那裏去，給我堵住！”

    趙海也覺得手下的這幫烏合之衆靠不住，他現在只希望這幫人能頂上一陣子，自己好趁機逃跑。

    “是，當家的！”土匪跑了出去。

    完了，完了，趙海在患得患失，焦急的在屋子裏來回轉圈。

    他知道，二帽山是臨時壘起來的賊窩，主要是想把這幫土匪藏起來，自己也沒打算在這裏長期幹下去，這裏是經不起打的，人不多，地勢也不險要，而且離廣州太近。他也早就給自己準備了後路，可是，哪怕是抓到一個土匪，自己的事情且不就暴露了！

    不過，好在這裏有些人雖然打過交道，可是自己一直蒙著臉，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和身份。知道的，也就是一個曹文山，其他的幾支隊伍，都是曹文山出面聯絡的。

    好在，唯一瞭解自己的曹文山已經死在辦事處門口了，趙海連呼慶幸。

    不過，不知道曹文山嘴巴嚴實不嚴實，有沒有告訴別人。還有，剛纔那個小崽子，可是看見過我的真容，知道我的根底。

    管他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以後的事情，以後再去考慮，還是先逃命要緊！

    趙海一掌劈死了剛剛還在自己懷裏纏綿的女人，戴上面罩準備逃走，聽見前山槍聲更加密集，甚至好像還有紅衣大炮的聲音。

    這、這是大清的軍隊？趙海更是心慌，拔腿就跑。

    這響聲，哪裏是紅衣大炮？這是村民出喪用來開路的三眼銃。密集的槍聲，也不是槍聲，這是準備過年用的鞭炮。

    這三聲巨大的聲響，把小霞給嚇哭了。這時，趙海纔想起這個孩子。剛纔一緊張，差點把這重要的事情忘了，他回身抱起孩子，就衝了出去。

    趙海當時選擇二帽山，也就是因為山下王家灣有妻子王氏陪嫁的田產房屋，他早就派人挖通了從二帽山到王家灣的地道，以備不時之需，今天正好用上了！當然，挖地道的人，不可能交代這個秘密，因為他們已經是死人了！

    很可惜，由於山上石頭太硬，不能把洞口開在自己居住的屋子內，實在是因為工程量太大，施工時間太長，這樣，這件事情暴露的危險也就越大，沒辦法，他只好開在了後山的圍牆邊。

    跑出山寨不久，就看到好幾個身影往後山跑。媽的，跑的比老子還快！趙海憤憤不平，老子好吃好喝供著，到了關鍵時候，全都撒起腳丫子就開溜，留著你們有什麼用？要是平時，他早就發作了！

    又黑、又吵、又困、又怕，傅抱霞哭起來了。趙海嚇了一跳，趕緊一隻大手死死捂住小霞的嘴巴。

    好不容易跑到了後山，謹慎的趙海蹲下身子，觀察周圍的動靜，突然圍牆外傳來說話聲：“你們別進去，就在這兒接應我！”

    “師傅，我也要進去！”

    “狗蛋兒，聽話，跟著四叔，有你在這兒守著，我就安心了！”

    一個身影輕盈地躍上牆頭，像一片樹葉，飄落在地面上，正好落在趙海的身前，嚇得他一個激靈，好在，正好有幾個黑影跑過來，那是從山寨大門逃跑過來的土匪。蘇乞兒衝着他們跑去，趙海這才安了心。

    媽的，這是前後夾擊，想一網打盡二帽山呀！幸虧老子見機的早，不然還不是被你們包了餃子？

    趙海趕緊扒開遮掩在洞口的灌木雜草，搬開壓在上面的大石塊——

    “四叔，裏邊有響動！”

    “嗯，我也聽見了！”

    “我過去看看！”

    “別，你師父讓你在外面等著呢！”

    趙海一陣心慌，趕緊鑽進洞口，也來不及蓋上，就抱著傅抱霞，從地道急速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