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野蠻人，野蠻人才認為拳頭大就是道理，我們禮儀之邦，講究以德服人！”齊老先生看似懦弱，此時他羸弱衰老的身軀，挺立在高大、強壯、兇猛的羅伯特面前，兩眼直視對方，絲毫也不退讓。

    通譯對羅伯特嘀咕了一番，羅伯特哈哈大笑：“你們，能砸，我們的煙館，我也能砸，你們的，戒菸堂！”

    蘇乞兒挺身而出：“砸煙館的是我，跟齊老先生沒有任何關係，有種你衝我來！”

    狗蛋兒也挺起胸脯：“還有我！”

    “你們兩個，一起上，我也不怕！”

    齊先生訝異地問道：“真的是你們？是你們砸了佛山大小二十七個煙館？”

    蘇乞兒點點頭。

    “義士，義士啊！”老先生激動的豎起大拇指，“匹夫也當憂社稷，你們是我大清的血性男兒，好！”

    齊先生還是很擔心蘇乞兒的安全：“我們講究以德服人，就別動手動腳的。先忍一忍，一會鍾大人就要來了！”

    蘇乞兒笑了笑：“對講道理的人，可以以德服人；可是，對於野蠻人，就只能以拳服人。”

    剛纔齊先生的這番誇獎，讓蘇乞兒血脈僨張，對齊先生拱手致謝，轉身撩起衣服下襬，紮在腰間，將一隻手背在身後，指著羅伯特的面門：“這是我大清的國土上，豈能容爾等猖狂？一個跳樑小醜罷了，對付你，我只用一隻手！”

    羅伯特似乎不相信他的話，對通譯說：“這個人，他說什麼？”

    通譯告訴他：“這個人想用一隻手與你較量。”

    羅伯特似乎聽見一個天下最讓人發笑的笑話，笑不可抑，伸出一根小指頭：“你們不行，小小的，還很自大！”

    “大家退後！”蘇乞兒怒了，他大喊一聲，很快，周圍讓出一個一丈見方的空間。

    蘇乞兒擺出了一個起手式，說了聲：“請！”

    羅伯特雖然狂妄，但是由於他好鬥，與世界各地許多高手交過手，實戰經驗很豐富。他內心也在掂量，作為廣東巡撫鍾懿的護衛隊隊長，應該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也不敢單手與自己放對，這個無名之人居然敢這樣瞧不起自己。看來，他不知道我的厲害。

    羅伯特看著蘇乞兒果然揹着一隻手，感到了一種輕視和侮辱。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羅伯特想三下五除二解決戰鬥，贏回自己的尊嚴。於是，他一上來就開始搶攻，直拳，勾拳，刺拳，擺拳，一套組合拳，如風暴般朝著蘇乞兒面門襲來。蘇乞兒閃轉騰挪，身法靈巧，羅伯特的每一拳似乎差點就要擊中，可每次都是貼近衣服擦過。

    齊先生看得十分緊張，抓住狗蛋兒的手，手心都出汗了：“這個義士似乎下風啊，他行嗎？”

    狗蛋兒信心滿滿：“老先生，我師父很厲害的，您就把心放在肚子裡面吧！”

    “喔，喔。”

    可接著，連狗蛋兒也開始懷疑，師傅到底行不行啊？

    原來，羅伯特臂展很長，控制的範圍很大，蘇乞兒幾次想施展小巧的身法，貼近羅伯特，都被羅伯特勢大力沉的拳頭逼退。這樣一味閃躲，讓對方沒有威脅，稍不留神，一個閃失，就可能落敗。

    “齊先生，有酒嗎？”狗蛋兒問。

    “有，有！”

    齊先生轉身進去，抱來一罈酒，遞給狗蛋兒：“要酒幹啥？”

    “給我師傅！”

    “他，他，這個時候，怎能這個時候喝酒？”齊先生驚訝地說，“溫酒斬華雄，那是斬殺華雄以後。這位壯士莫不是飲酒敗洋人？”

    “我師父纔不會敗呢！”狗蛋兒不滿地說。

    “啊，我不是說這位壯士敗，是說壯士打敗洋人！”齊先生無語了，這沒文化真的很可怕啊！

    狗蛋兒說：“那就好，您放心，我師父越是喝酒，就越是厲害！”

    “是嗎？那好，我屋子裏還有一罈桃花釀！我平時都捨不得喝，只要能打敗洋鬼子，我都給你！”

    “好，等著，看好了！”

    狗蛋兒拍開酒罈上的泥封，一股酒香飄散開來，正在激斗的蘇乞兒頓時精神一振。

    “師傅，接著！”

    蘇乞兒輕舒猿臂，將酒罈抱在懷裏，一個鐵板橋，上身後仰，躲過羅伯特擊向面門的重拳，抱在腰間的酒罈倒懸，酒水瀑布似的流入口中。

    這個人如此戲耍自己，羅伯特大怒，於是撲上去，一個鐵肘砸向蘇乞兒的腹部，這避無可避啊，觀戰的一片驚呼。

    圍觀的越來越多，不遠處，餘楓也過來了，他和鍾懿，都被堵在外面，不能進來。只好找了一處高地，注視著這場決鬥。別人是看熱鬧，他可是內行，知道一些門道。他看出蘇乞兒這是故意賣的一個破綻，可是，這全是空門啊，一點閃躲的餘地都沒有了，這蘇乞兒如何應對呢？

    哪知道，蘇乞兒一個塌腰，身體貼近地面，一個懶驢打滾，就到了羅伯特的攻擊範圍之外。羅伯特搶步上前，一腳踩向蘇乞兒的胸脯。

    這接連的兩擊，在餘楓看來，看似聲勢嚇人，實則腳步已經亂了。

    果然，羅伯特這隻大腳還沒落地，支撐腳的腳踝被狠狠踢了一腳，立足不穩，像一座山一般倒在地上，騰起一陣灰塵。

    圍觀的群眾，一見這個場面，不由得轟然一聲：“好！”

    羅伯特躬身掙扎著想爬起來，蘇乞兒一屁股狠狠地坐在羅伯特後背上，羅伯特又一次撲倒在地。蘇乞兒躺在羅伯特後背上，雙手捧著酒罈，“咕嚕咕嚕”喝了兩大口，接著一個側翻，順便用腳尖一勾，將羅伯特挑起，對他勾勾手指：“來，再來！”

    羅伯特怒不可遏，他右腳被踢傷了，踉踉蹌蹌衝過來，使出平生的力氣，一拳轟向蘇乞兒的面門。蘇乞兒一手抱著酒罈，這次不避不讓，伸手準確抓住羅伯特巨大的拳頭，使勁一捏，只聽見“吱吱”的骨碎裂的聲音。接著一腳，踢向左腿的脛骨，羅伯特頓時跪在地上。

    蘇乞兒冷笑道：“我看是你的拳頭大，還是我大清男兒的骨頭硬！”

    “舉槍！”羅伯特嘴角猙獰，從牙縫吐出兩個字。

    “咔嚓”，一排印度士兵端起他們手中的燧發槍，齊齊的對準蘇乞兒，只等著羅伯特一聲令下。這黑洞洞的槍口，讓蘇乞兒有種強烈的危機感。

    羅伯特已經舉起右手——

    “讓開！讓開！”

    聽到叫喊聲，蘇乞兒一抬頭，戒菸堂所在的街道，兩頭都堵得死死的，都是一些閒漢他們拱起身子朝外扛著，似乎有意不讓外面的人進來。

    “抓捕逃犯，閒雜人等，一律讓開，違者以通匪論處！”

    兩側的街道，還聚集著不少衙役，在馬捕頭的帶領下，佈置在圍觀人群的外圍。可他們叫喊的聲音很大，可行動的力度很小，似乎是在做樣子給誰看。

    “噹噹噹……”一陣鳴鑼開道的聲音：“欽命廣東巡撫鍾大人到！”

    前面的旗牌儀仗，後面兩隊士兵，護著一頂大轎，浩浩蕩蕩從東街過來。可是，期待著的“肅靜”、“迴避”並沒有出現，街道依舊擁堵，人群依舊喧鬧。

    這個事件的總導演史密斯，此時站在歸雁樓的窗戶前，拿著一根雪茄，微笑著看著這一切。他的身邊，站著趙海和徐友諒。

    按照事先的計劃，由羅伯特帶著印度兵去砸戒菸堂；在外圍，讓趙海組織地痞流氓裝作看熱鬧的市民，堵在外頭；再讓徐友諒安排衙役，假裝執行公務，在外面再加上一層。把鍾懿和參加觀禮的佛山鄉紳都堵在外圍，作為觀眾，觀看怒砸戒菸堂的壯舉，在眾人面前狠狠地打鐘懿的臉，讓他威風掃地，進而失去在廣東政壇的影響力。

    整個計劃，唯一出了一點意外的，就是蘇乞兒出現在戒菸堂，不過，事情還在控制中，在史密斯看來，這燧發槍的威懾力，足以控制現在的局面。

    可是接下來的一幕——

    從戒菸堂裡，衝出了七八個人，站在蘇乞兒身前，怒視著對面的印度士兵。瘦猴對著裝作看熱鬧的那幫混混喊道：“王三，李富貴，姜小川，你們爲了十個銅板，就幫助洋人砸戒菸堂，這不是斷了自己的後路嗎？那些煙館，賺我們的錢還少嗎？十個小錢就為他們賣命，不值啊！況且他們和洋人勾結，你們現在就等於是幫洋人做壞事，欺負自己的兄弟，你們把自己的列祖列宗放到哪裏去了？”

    “什麼？十個銅錢？我不是每個出價二十個銅錢嗎？這幫兔崽子，老子的錢也敢黑！”史密斯身邊的趙海聽見這番對話，氣不打一處來。

    趙海手下佈置安排，透過花錢僱來的人員，此時也騷動了。大家剛纔看到蘇乞兒痛打洋人，很是解氣，還不由自主叫好。這時，看見這些外國人，在自己的地界，用火槍對著蘇乞兒，欺負自己的同胞，也紛紛站出來，從口袋掏出銅錢，扔在地上：“老子不幹了！”

    這些點了名的，有好幾個衝出來，對著燧發槍，瞪圓了眼睛，扯開的衣襟，坦露胸膛：

    “有種開槍啊！”

    “在老子的地盤上，還敢撒野！”

    有人帶頭，接著就越來越多：“算我一個！”

    洋槍隊在這種氣勢下，開始慫了，節節後退。羅伯特高舉的手，也沒真敢放下。

    人羣后麵的鐘懿，眼看著事態變得不可收拾，這樣下去，會出大事。他對餘楓說：“闖過去！”

    “遵命！”

    餘楓大喊一聲：“想造反嗎？廣州巡撫鍾大人在此，有敢攔阻者，不論何人，格殺勿論！”

    接著，餘楓對護衛隊下令：“弟兄們，出刀！”

    “遵命！”

    護衛隊都是餘楓精心挑選的兵士，這時候，轟然齊聲喊道：“擋我者死！”

    一個個凶神惡煞般，高擎明晃晃的大刀，踏著整齊的步伐，轟然向前。

    這架勢太有威懾力了，頓時，前面攔阻的佛山衙役開始紛紛避讓，那些花錢僱來的，把十個銅錢紛紛扔在地上，於是，前方出現了一條通達的大道。

    形勢一下子急轉而下，剛纔，史密斯還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他嘆了口氣：“這個鍾懿不簡單啊！機會失去了，走，該我們出場了，下去收拾殘局！”

    趙海留在樓上，他現在還不能露面，而史密斯和徐友諒“噔噔噔”下了樓梯，兩人分別帶上自己的親隨出門。

    來到戒菸堂門前，餘楓威嚴的喊道：“落轎！”

    鍾懿走下轎子，禮儀官喊道：“拜見欽差大人！”

    堂前的街道上，所有人拜伏在地：“恭迎欽差大人！”

    這樣一來，只有羅伯特和幾個端著槍的印度兵站著，顯得格外突兀。

    “把槍繳了！”餘楓一聲令下，護衛隊一擁而上，收繳了這些人的槍支。

    餘楓大喝一聲：“跪下！”

    羅伯特仰著脖子，蠻橫地說道：“我是大英帝國的臣民，為什麼要跪拜你們的官員？”

    蘇乞兒把手中喝完的空罈子一扔，一腳踢在羅伯特的腿彎處，羅伯特身不由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見此情景，羅伯特帶來的洋槍隊，也畏懼的跪下來。

    侍衛搬來一張椅子，鍾懿坐下，厲聲問道：“羅伯特，你可知罪？”

    羅伯特說：“我是大英帝國的臣民，你沒有權利審問我！”

    鍾懿威嚴地說：“你在我大清的國土上，就要遵守我大清的律法，本官怎麼就不能審問你了？你帶人持槍行兇，打砸戒菸堂，證據確鑿，來人，將羅伯特一行人抓起來！”

    “是！”一群侍衛上前控制住羅伯特和洋槍隊。

    正在這時候，史密斯匆匆趕來，行了一個英式禮：“鍾大人！”

    鍾懿站起來還禮：“領事先生。”

    史密斯說：“羅伯特先生也是爲了東印度公司的損失，一時氣憤，失去分寸。好在沒有造成什麼惡果。按照我們大英帝國與貴國簽訂的領事條例，我們的大英帝國的公民，由我們領事館負責管理。請鍾大人把羅伯特先生交給我，我會嚴加訓誡！”

    鍾懿義正辭嚴地說道：“大清國與大英帝國簽訂的領事條例，只是保護僑民正常的商業活動，不包括違法犯罪行為。你們領事館有責任，也有義務約束你們僑民的行為，難道你們的人在我們的國土上殺人放火，我們都無權過問？”

    史密斯知道自己不佔理，可是，他的回答軟中帶硬：“對不起，鍾大人。這是我們的不對，羅伯特造成的損失，我會讓他們公司負責賠償，希望鍾大人站在兩國的友誼的高度，把羅伯特交給我帶回去！”

    鍾懿沉思了一會，審慎地說：“本官尊重兩國的友誼，但是，本官也有責任保護治下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我不希望下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

    史密斯左手撫胸，彎腰行禮，很紳士地後退，轉身對羅伯特說：“我們走！”

    羅伯特對著鍾懿嚷道：“我的槍！我的槍！”

    餘楓上前說道：“這些兇器，我們巡撫衙門沒收了！”

    史密斯看了鍾懿一眼，見他微閉雙眼，沒有作聲，知道他預設了餘楓的做法。史密斯不願意爲了這點小事再發生糾葛，輕聲說了句：“還是算了吧！”

    羅伯特有些心疼，哼了一聲，對沒有了洋槍的洋槍隊說了聲：“走！”

    史密斯走在前面，見羅伯特沒有跟上，回頭一看，羅伯特走路一瘸一拐的，連忙叫兩個印度兵扶著他：“你不是說到了大清國，就沒遇到過對手嗎？先前敗給了鍾懿的護衛，今天又——”

    “我沒敗給餘楓！”羅伯特很不服氣，氣鼓鼓的說。

    “那今天呢？”

    “這個人拳法很是古怪，我完全捉摸不透，感覺他到處是漏洞，可是攻擊起來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防守嚴密的很。而且，攻擊的方向和角度十分詭異，令人防不勝防。”對於蘇乞兒，羅伯特還是很服氣。

    “這是東方的智慧。不過，好在，用身體去征服對方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史密斯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