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密謀
佛山知府府衙後堂,徐友諒斜靠在煙榻上,端著煙槍,對著煙燈,正抽著大煙。婢女盤腿坐在煙榻上,給徐友諒輕輕捶著腿。
這時候,秦師爺進來了:“老爺,您吩咐說,讓少爺回來後就來見您,現在少爺已經回來了!”
“讓他到書房等著。”徐友諒抽鴉片,總是避著徐天仁,不想讓他看見。他要維持自己在兒子面前的高大形象。
“是,老爺!”
婢女端來一杯茶水,徐友諒在她手中呷了一口,簌了簌口,從婢女手裏接過一條熱毛巾,擦了一把臉,這才下了炕,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踱步來到書房。
“拜見父親大人。”徐天仁行了一禮。
“嗯。”徐友諒在太師椅上坐下,指了指,示意天仁坐在自己的對面。
秦師爺小心地端來一杯茶,放到徐友諒面前。他揭開杯子,呷了一口。對秦師爺擺擺手,秦師爺會意,帶上門出去了。
“父親,您找我,可有什麼事?”徐天仁心裏惴惴不安,今天他一直在關注這件事,以前也有不是沒有犯人越獄,從來沒有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而且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今天的事情,是徐天仁完全沒有想到的。他知道,以他父親的精明,這件事十有八九沒辦法瞞得過他。
“昨天監獄裏跑了兩個犯人,蘇燦和狗蛋兒,根據瞭解的情況看,是有人送進去鑰匙了!”徐友諒慢條斯理說著。
果然,父親一開口就是這事。不過徐天仁一直在準備對付父親的臺詞:“啊,這個臭叫花子給跑了?”
徐友諒白了徐天仁一眼,繼續說道:“聽馬捕頭說,你昨天去過監獄。”
徐天仁連忙分辯道:“爹,我是去過,可——”
不等徐天仁說完,徐友諒打斷她的話:“聽說,你還請馬捕頭在來醺樓吃了酒?”
“是啊,是啊,我就是想,讓馬捕頭帶我進去,我好當麵羞辱羞辱蘇燦,爹,你不知道,在雲錦坊,這個臭要飯的,不知道有多氣人!他,他竟然讓我在小倩面前丟臉!”
“據說,馬捕頭在來醺樓喝多了,在酒樓裡睡了一個下午。”徐友諒一邊說,一邊審視著徐天仁。這眼光像一把刀子,直瞅的徐天仁心裏發毛。
“這個下午發生了什麼,我且不去問你。你告訴我,跟你一起的那個俊俏的小廝到底是誰?”
“爹,是,是我多年未見面的一個同學。”徐天仁開始冒汗了。
“他現在在何處?”
“爹,他住在城外,天這麼晚了,這時候怕是已經出城了!”
“那個小廝,是小倩扮的吧?”
“不,不是!”徐天仁一下子防線不穩了。
“孽障!你到現在還在欺騙你老子!”徐友諒一拍桌子,騰地一下站起來,“你出息啊,爲了一個女子,居然給我惹下塌天大禍來!”
徐天仁從來就沒有看到父親這麼嚴肅的臉,頓時愣住了,事先準備好的臺詞,這會兒全都忘記了。
徐友諒從袖籠掏出兩張紙:“你看看這個。”
徐天仁接過來一看,一張是藥店的一張買藥的單子,一張是鎖匠的口供。父親這是什麼都知道了呀!他一下子跪在徐友諒面前:“爹!”
徐友諒仰天長嘆:“孽障,你以為你爹這個官當的很容易,是吧?你以為這份家業,是大水打來的?你爹奔生奔死的,都是爲了誰?你爹在上官面前點頭哈腰,在洋人面前低三下四,你以為你爹這個官當的容易?你他媽的,不給你爹幫忙也就算了,還給你爹找不自在,給你爹添亂,你還有點良心嗎?”
“爹,孩兒錯了,您就打我一頓吧!”徐天仁知道,這時候,父親如果打他一頓,這件事也就過去了,他怕就怕父親這個樣子。
徐友諒擺擺手:“你先起來。鍾懿的衙門在廣州,可是這些天一直呆在佛山不走,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他是專門針對你爹來的!這個時候,你還給你爹添亂,你嫌你爹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鍾大人不是來佛山查禁鴉片嗎?那是針對洋人的呀!”
徐友諒失望的搖搖頭:“洋人?鍾懿敢惹洋人?你呀,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這查禁鴉片,跟爹有什麼關係?”
這話問的,徐友諒很是尷尬,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這時,響起敲門聲。
“進來!”
秦師爺進來了:“老爺,趙海求見。”
“他怎麼回來了?”
“不知道,老爺。”
“讓他等一等。”
秦師爺點點頭,出去掩上了門。
“天仁啊,這段時間,你就別給我惹事了,就當是爹求你了。這件事情呢,就到此為止,一切責任,讓馬捕頭兜著。去吧!”
“是,爹!”徐天仁出門來,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大冬天的,衣服都溼透了,涼風一吹,冷颼颼的。
徐友諒剛喝了一口茶,趙海就進來了:“大人,大事不好,所有的煙館,都被鍾懿給查抄了!”
“什麼,不是放了眼線嗎?”
“都被鍾懿這老小子堵在巷子裡,沒有一個出來的!”趙海大哭道,“完了,完了,我的半世心血啊,今天全給毀了!”
“哭喪啊!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的生意的大頭,走的是批發的買賣,這個沒動,你的生意的大頭就還在,哭什麼哭!”徐友諒心煩意亂,大聲呵斥道。
“喔,對了,還有一件事,蘇燦怎麼跑出來了?”趙海收起眼淚,連忙問道。
“這件事啊,你回去問問你的寶貝女兒,就啥都知道了!”徐友諒苦笑。
“您是說小倩?她,她哪有這個能耐!”
“她是沒有,可是,如果她和天仁一起呢?”
“咹,天仁,不,少爺他怎麼會——”
徐友諒擺擺手說:“還不是你的寶貝女兒慫恿的!”
“坑爹的貨啊,虧得我還這麼疼她!”趙海知道,這件事,小倩真的做得出,他急的用拳頭砸在自己的左手心,痛苦地蹲在地上。
“算了,不說這些了,你是怎麼知道蘇燦跑出來了?”
趙海說:“不是這個挨千刀的把我的煙館砸的亂七八糟,怎麼會都被餘楓抄了個底朝天?他蘇燦這麼一鬧,就全亂套了,怎麼着即使被餘楓抄了一家,也會有人到第二家、第三家去報信呀!全他媽的去打聽蘇乞兒這個人的訊息去了,沒想到餘楓跟在後麵,逮個正著!唉,我要是在家,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這次損失不小,趙海唉聲嘆氣,心疼不已。
“你每家煙館,不是都有保鏢嗎?”徐友諒很是奇怪。
“孃的,哪知道這個蘇燦竟然這麼能打,比他爹還厲害,他們都不是這個臭要飯的對手!”
“你手下不是有個叫做屠虎的,很是厲害嗎?”
趙海垂頭喪氣地說:“我花那麼大價錢,供著,養著,哪知道一到關鍵的時候,就他媽的完全不頂用,媽的,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
“把蘇燦除掉,是吧?”徐友諒端詳著自己的指尖,把指甲用小刀清理了一番,吹了口氣,“原是讓這傢伙替你頂罪的,當然除他不得,現在當然就用不著了!”
“可是,現在已經放虎歸山了,再抓他可不容易。”趙海這會兒懊悔不已。
“他還在佛山城中,沒有逃出去,抓住他只是時間的問題。不過,這傢伙膽子也是太大了,我們正全城搜捕,他居然敢滿世界去砸煙館!”徐友諒說,“這傢伙留他不得,早點除掉他,不要讓他壞了我們的大事。”
“城裏的煙館已經開不下去了!我準備關掉生意,讓這些煙鬼都到驛站,找鍾懿鬧去!”趙海想的挺如意,這麼多癮君子,沒有了鴉片,還不要發瘋?
徐友諒大驚:“糊塗!鍾懿正在開戒菸館,你一停生意,這些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顧客,不就都進了戒菸館嗎?將來,你的煙土賣給誰去?好不容易開啟的局面,不就全毀了?”
趙海由衷的佩服,說:“大人,還是您眼光長遠,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找些煙鬼,讓他們上街售賣。不能讓他們沒有了煙膏,都跑到戒菸館去!”徐友諒給他出主意。
“嗯,我抬高價錢,把我的損失奪回來!”趙海發狠地說。
“不對,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要拉住這些回頭客。你突然漲價,那些窮鬼買不起,不都跑到戒菸館了?”
“媽的,戒菸館這招,他媽的真毒!要不,我也用他們那招,派人去砸戒菸館?”趙海走鏢的出身,總想著武力解決。
哪知道,這次徐友諒沒有指責趙海,他撫須沉吟一會,說:“可行,但不是你去,讓羅伯特去!”
趙海大喜:“高,大人這招真是高明!”
可是,轉眼一想,趙海覺得有些疑問:“羅伯特架子可大了,他請得動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你把煙土生意停下來,就說這次事件嚴重影響了你的買賣,如果再把戒菸館一開,你就更賣不出去了。你想想,每天廣州港四百五十多箱上岸,絕大多數,都是我們給出貨,這時候我們著急,他們東印度公司更著急!”
“嗯,正好,羅伯特今天通知我,說明天有一百五十箱煙土送到西水關碼頭,大人,我這就去說,這批貨,我們不要了!”
“如果羅伯特答應你的條件呢?”徐友諒問。
“沒貨我們怎麼賺錢?當然接下來呀!今天我進城的時候,發現西水關城門多了很多陌生人,我擔心這批貨出問題,大人,要不要給他們打個招呼?”
徐友諒想了想,說:“暫時就不要送進城裏了。現在風聲這麼緊,萬一被鍾懿查到了,那損失可就大了!”
“那怎麼辦?”
徐友諒說:“反正這批貨,你是準備走外場,銷往全國各地的,一進一出,增加了很多風險,不如你通知客商,在城外某個地方交易,這鐘懿不就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大人,這主意好,高明啊!”趙海連聲稱讚。
“趙老闆,這段日子,你還是最好不要回來,萬一被餘楓抓住了,一驗傷,可就都完了!”
“徐大人,小的明白。”
“另外,你也小心蘇燦,這傢伙,你瞞得過他一時,但終究他會知道。畢竟,明眼人一看,就都會明白,蘇家滅門,最終是誰得了好處!”
誰得了好處?還不是你這個大貪官得了最大的好處?我趙海得到的,是明面上的幾個鋪子,而你徐友諒,可得的可是真金白銀!
可是,趙海不敢說,只是唯唯諾諾:“多謝大人關心,小的會小心的!”
“把實驗者按照羅伯特的要求及時送過來,他們的實驗,正到了緊要關頭,這香薰可是我們破局的關鍵,萬萬馬虎不得!”徐友諒最後叮囑道。
從徐友諒溫暖明亮的房間出來,一路上,趙海還在心疼這次損失,心裏默默計算著,這次虧了多少錢。再想想,發現問題的關鍵還不是這次的損失,如果解決不了這次危機,那可是動搖了根本。
低頭走著,突然間,冷風一吹,樹影晃動,一片落葉掉在趙海的脖子裡,不由得猛地縮了縮脖子,心底裏陡然升起一股涼意——
“媽的,蘇燦,你跟你那死鬼老爹一樣,總是跟老子作對!不除掉你這個乞丐,老子總是活得提心吊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