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懿站在門廊上，抬頭瞅了一眼天色：“起風了！”

    “鍾大人，我從來多沒有這麼憋屈過，在佛山，總感到被綁著手腳，幹什麼都不順利，施展不開。”餘楓站在鍾懿身邊，給他披上了一件外套。

    “嗯。徐知府那邊有什麼動靜？”

    “我跟徐知府說了，這個叫做蘇燦的乞丐，不是謀殺鍾大人的主犯，可徐知府說，這個人既然出現在大庾嶺，不是主犯也是同黨。這兩個乞丐昨晚從監獄中逃出來了，現在全城搜捕，哪有功夫查封煙館！他們說，這是鍾大人交給他們的任務。到現在為止，只是在城門口貼了幾張廣州巡撫的告示，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鍾懿側過頭，問：“你怎麼知道這個叫蘇燦的不是主犯？”

    餘楓笑了笑，肯定的說：“鍾大人放心，我不會認錯的，那個主犯在大庾嶺跟我交過手，他體型稍胖，耳朵邊有個痦子，聲音有些嘶啞。再一個就是，我砍了他一刀，用的是“撩天式”，刀是從下到上，這麼砍過去的，刀口應該是下面深，上面淺；下面刀口寬，而上面窄。可是，我察看過蘇乞兒的刀口，恰好是相反的，這明顯是從上往下砍傷的。而且，我特別奇怪的是，蘇燦的刀口是新近砍傷的，居然用了海鹽偽造成陳舊傷，這不是一般仵作能看出來的。到現在我還沒有想明白，佛山巡捕房為什麼要這麼做。”

    “大概是急於找個替死鬼結案吧。現在的地方官，這樣的事情做的還少麼？”鍾懿猜測道。

    “鍾大人，為什麼今天你不讓我去查封煙館？”

    鍾懿笑笑：“你看，這幾天，你每次行動都撲了個空，今天還是按原來一樣行動，會有收穫嗎？”

    “那我們該怎麼辦？”

    鍾懿撫摸著鬍鬚，沉穩地說道：“我已經有安排了，今天上午，我已經讓十幾個人分頭出去了，傍晚，在你們行動前，這出去的人，砂鍋回馬槍，把驛站周圍的幾個路口堵住，不放閒雜人等出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鍾大人，高明！”餘楓拱手道。

    “你去準備，將護衛隊全部派出去，分兵四路，今天掃蕩佛山所有煙館！”

    “可，大人身邊——”

    鍾懿打斷餘楓的話：“我們身邊，只有這一百五十個，要想掃蕩佛山大小煙館，這點人手本來就很緊張。再說，我們把他們佈置的眼線，都堵在巷子裡，封鎖了這次行動的訊息，即便有人發現我身邊空虛，想來害我，也來不及作出反應。”

    “大人，是不是等到廣州調過來的兵馬到了以後再行動？保護您的安全，是我的職責，上次就差點出事了，我——”

    “別說了，煙毒一日不除，我大清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寧。聖上還等著我的訊息呢，準備去吧！”

    “是！”餘楓響亮的回答道。

    一陣雞鳴狗跳之後，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走，到這裏搜一搜！”

    “這破房子，就住著一個瞎老婆子，有什麼搜的啊！”

    “知府大人說過，一家一戶也不能放過！”

    “是！”

    門外喧鬧的時候，蘇乞兒和狗蛋兒早已經躲進了地窖。

    “瞎老婆子，家裏藏人了嗎？”

    梁嬸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你們眼也瞎了，就這麼點地方，自己不會看呀！”

    “你這個瞎老婆子，找打！”

    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

    “小馬哥，沒有。”

    “再仔細查查！”

    “屁大一個地方，哪裏能藏人啊！”

    “這裏查查！”

    “是，小馬哥！”

    頭頂上，一陣翻動柴草的聲音。接著塵土飄落下來，透出一絲光亮。蘇乞兒緊張地捏緊拳頭，狗蛋兒準備衝出去，蘇乞兒一把拉住了他。

    “哎喲，你們這些喪天良的，我就是這點米，你們全部給我撒了，我的天呀，你們想餓死我這個瞎老婆子嗎？我，我也不活了。餓死了，還不如我一條老命跟你們拼了！”

    一陣廝打咒罵的聲音逐漸遠去，柴房頓時安靜下來了，蘇乞兒鬆了口氣，狗蛋兒也擦了擦汗。

    “上來吧！”過了一會，上面傳來梁嬸的聲音。

    蘇乞兒爬上來，看見梁嬸嘴角有血跡。

    “梁嬸，您受苦了！”蘇乞兒給梁嬸擦擦嘴角的血跡。

    “狗蛋兒，把包袱裡的銀兩拿出來。”

    “幹啥？”狗蛋兒明知故問。

    蘇乞兒知道狗蛋兒捨不得，從狗蛋兒手裏奪過包袱，將散碎的銀兩全部取出來：“這些，給梁嬸安排生活吧！”

    梁嬸連忙推回去：“哪裏用的了這許多！”

    “拿著吧，梁嬸，我們還要在這裏住些日子。”

    “阿燦，你給了我，也會被那個遭天雷劈的給奪走，還是你拿著吧！”

    “小虎還欠著多少錢？”蘇乞兒問。

    “具體數字我也記不清，怕不是有四五十兩，都是街坊親戚的，就是把我這把老骨頭熬了湯，也還不起這許多錢呀！”梁嬸唉聲嘆氣說道。

    “梁嬸，我這兒還有五十兩，您拿去還給他們吧！讓小虎安安心心去戒菸館，把大煙戒了，重新做人。”

    “阿燦，阿燦，這怎麼能行！”梁嬸連忙推辭。

    “梁嬸，陳先生是我的先生，小虎是我的兄弟，我幫幫他，這有什麼呢？”

    梁嬸似乎一下子看到活下去的希望：“阿燦，梁嬸求你一件事，可以嗎？”

    “您說，只要我能夠做到的。”

    “阿燦，你幫我找找小虎，讓他回來，就說債已經還了，然後把他送到戒菸館去！”

    “梁嬸，您放心，吃了飯，我這就去找！”

    狗蛋兒問：“師傅，佛山這麼大，哪裏去找哇？”

    蘇乞兒笑了：“煙鬼肯定是在大煙館裏找啊！”

    蘇乞兒從包袱裡取出煎餅，在灶上熬了一鍋糙米粥，拿出一隻鹹水鴨，三個人擠在一張漆黑的小桌子上吃飯，這十來年裏，是梁嬸吃的最香甜的一頓飯。

    冬天，天黑的格外早，狗蛋兒取出紙媒子，準備點亮灶臺上的油燈，蘇乞兒連忙吹熄：“你是怕別人不知道這裏有人嗎？梁嬸眼瞎了，家裏哪裏用得著燈盞？”

    “喔喔，我們想到。”

    第二天，吃罷早飯，蘇乞兒正準備出門，梁嬸一把拉住蘇乞兒：“你梁嬸是不是太自私了？”

    “梁嬸，您這是哪裏話！”

    “小心點，找得著找不著，早點回來，千萬別闖禍！”

    “知道了，梁嬸！”

    蘇乞兒和狗蛋兒一人戴了一頂帽子，把帽沿壓得低低的，悄悄走出去。

    紫雲煙館，門口掛著兩盞紅燈籠，進門是一個大廳，裝點的富麗堂皇。蘇乞兒還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一時間很不適應，一個很有肉感的半老徐娘，穿的是花枝招展的，扭動著水桶般的腰肢，過來打招呼：“喲，二位爺，您是第一次來吧？來了就對了，這可是天下一等一的享受，不見識見識，不是白來這個世上走一遭嗎？”說著，一雙手就貼上了他們的身子。

    “你怎麼知道我是第一次來？”蘇乞兒有些好奇。

    “客官，我不光知道你是第一次來，我還知道，您是個雛兒，您看看，我摸摸你，你的身子就僵硬了，還沒有女人上身吧？怎麼樣，一塊鷹洋，我讓你享受兩頭，不要比這更划算了！”

    蘇乞兒說：“大姐，我們不是來消遣的，我們找人！”

    “知道，你們是來找相好的，叫什麼名字呀？不記得？不記得不要緊，小花，小麗，兩位公子找你！”

    “來啦！”兩個塗脂抹粉的女子湊上前，胸前貼著他們的臂膀，拉著他們朝裏間走去。

    “大姐，大姐，我是真的來找人的！”蘇乞兒僵持著，不肯進去。他從來沒經歷這些，應付不了這個局面，有些不知所措了。

    半老徐娘從背後推蘇乞兒一把：“我說這小哥，抱著姑娘，吹一泡煙，拿個神仙來都不換，只要你一個鷹洋，美不死你，還在這兒推三阻四的！”

    說完，胖女人上樓招呼其他客人了。

    狗蛋兒說：“師傅，要不就試試？”

    蘇乞兒這才清醒過來，猛地敲了一下狗蛋兒的腦袋：“試試，試你個大頭！師傅說的話你忘了？什麼都可以試試，這東西挨不得，你沒有聽梁嬸怎麼說的？小虎不就是這樣試試，變成今天這樣子的？”

    狗蛋兒低頭躲著：“師傅，師傅，別打，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半老徐娘本來已經上了樓梯，聽見他們這番對話，頓時變了臉：“喲嚯，兩個鄉巴佬，原來到這裏是找不自在啊！老孃看你找錯了地方了！”

    她趴在樓梯上，對著後堂喊了一句：“虎子，有人鬧事，給我叉出去！”

    後堂出來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胖姐，還有人到紫雲軒鬧事？是誰吃了豹子膽了？也不打聽打聽，整個佛山，還有人敢道這裏撒野？”

    “就這兩個鄉巴佬，屠虎，打發他們！”胖姐指著蘇乞兒他們說道。

    蘇乞兒上前一步，把狗蛋兒擋在身後：“這位好漢，我們的確是來找人的。”

    屠虎哈哈一笑：“我們這兒只接客，不找人，你還是滾吧！”說罷，屠虎當胸猛推蘇乞兒一掌。

    蘇乞兒真不想鬧事，所以側身一讓，一個卸力，屠虎收勢不住，從蘇乞兒面前衝過去了。

    屠虎只道自己大意了，不禁說道：“喲嚯，還是一個練家子！聽說過我屠虎嗎？就是江湖人稱上山屠虎，下海擒蛟的屠虎！小子，爺爺今天教你兩手！”

    “慢，我今天不想打架！”蘇乞兒攔住他說。

    “怎麼，現在知道怕了？媽的，你早幹嘛去了！”說完，一套勢大力沉的洪拳使將開來，打的虎虎生風。蘇乞兒本不想招惹是非，所以只是一味避讓。

    紫雲軒大堂，頓時多了很多看客，樓梯上，二樓走廊上，大堂四周，還有大門外，大家轟然叫好：

    “好，屠虎果然好手段！”

    “精彩！這招雙風貫耳，使的確實精彩！”

    蘇乞兒一看，人越聚越多，他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問你，陳小虎在不在這兒？”

    “陳小虎？你跟他什麼關係？”

    “我兄弟。”

    “哈哈，果然都是一幫窮鬼！他媽的，老子也想找他呢！他還差我們紫雲軒一泡煙錢呢！不過，老子告訴你，我也沒有便宜這小子，他的一條腿被老子打折了！”屠虎輕蔑地說道。

    “就爲了一泡煙，你們竟然打斷人家的一條腿？你們也太狠心了！”蘇乞兒邊躲邊說。

    “怎麼，不服啊！不服你咬我啊！”屠虎哈哈大笑。

    蘇乞兒一聽，火氣上來了：“老子砸了你這害人的煙館！”

    他伸手抓住屠虎的手掌，一個小擒拿手，用力一掰，屠虎吃痛不過，一下子半跪在地上，蘇乞兒飛起一腳，將他碩大的身軀踢的飛起來，噗通一聲，摔在地上，疼的在地上來回翻滾。

    蘇乞兒也不理會屠虎，掄起一把椅子，一路砸過去，見啥砸啥，狗蛋兒這時候最是高興，他也抓起一把椅子，一起砸，紫雲軒的顧客、小姐紛紛避讓，大到匾額、櫃檯、煙榻，小到煙燈、煙槍……能砸的通通砸爛，一件不剩。

    砸完了一家，蘇乞兒還不解氣，手一揮：“走，掃蕩下一家！”

    砸了好幾家煙館，都沒找到小虎。到了後來，一到煙館門口，老闆就拱手求饒：“爺，二位爺，求你了，陳小虎是真的不在這兒！”

    “誰讓你幹這麼缺德的買賣？砸！”蘇乞兒已經砸的上癮了。

    整個佛山的煙館都騷動了：“快，快查查，這砸煙館的是哪路神仙！”

    終於打探出來了，原來是蘇燦和他的同伴。

    當蘇乞兒來到福壽樓的時候，一個人出來，攔著蘇乞兒：“蘇燦兄弟，這是趙府的產業。”

    蘇乞兒目瞪口呆的望著他：“你是說趙叔？趙叔怎麼會——”

    “我你總認識吧？”來人笑眯眯問道。

    “你，你是方師傅？”

    方師傅說：“你這相信了吧？”

    蘇乞兒心情很沉重，他想到趙府對自己不薄，忍了忍，說：“好，我相信你一回！”

    轉身對狗蛋兒說：“走，我們砸下一家！”

    方師傅上前攔著說：“這條街的仁德、富順、長平，都是趙府的，還望蘇燦兄弟手下留情。”

    “有幾家不是趙府的產業？”蘇乞兒好奇地問。

    方師傅說：“不是趙府的煙館，整個佛山，都沒有幾家。”

    “對不住，我看在方師傅的面子上，這家不砸，可是，其他的，那就對不住了！”

    “蘇燦兄弟，我不騙你，真是趙家的！”

    “那趙叔呢？他怎麼不來見我？”

    方師傅說：“老爺出門辦事去了，今個不在家，這你都知道呀！”

    “對不住，我還是不相信這些是趙叔的買賣，我趙叔不是這樣的人。你們這些做下人的，不要打著我趙叔的招牌，去幫別人辦事情。這家就算是我給你一個面子了，下次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說完，蘇乞兒轉身離開。

    “喂，喂，蘇燦兄弟，蘇燦兄弟！”

    餘楓的這次行動，把所有放在驛站周圍的眼線全部堵在巷子裡，沒有放跑一個，行動很是順利，這次煙館倒是沒有關門歇業，也沒有裝扮成綢緞鋪、茶葉鋪之類，不過，所過之處，盡皆一片凌亂，餘楓省事了，直接去後堂，倒是查抄了不少鴉片，也抓獲了幾家煙館的掌櫃。

    富順煙館，這是季華街最後一家煙館了。餘楓這時纔跟上砸煙館的蘇乞兒的腳步，他剛剛到富順煙館的大門，就看著兩個昂首挺胸的人，從一個煙館出來，餘楓一個照面，就覺得很是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這兩人一見到餘楓他們，頓時撒腿就跑。餘楓這纔想起，他們就是蘇燦和狗蛋兒，他們也接到了佛山知府的通報，說是兩個謀殺鍾大人的嫌犯，昨晚從大牢裡逃出來了。

    “站住！”餘楓大喝一聲，帶著護衛隊，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