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交鋒(2)
佛山教諭潘壽年摸著山羊鬍,瞪大眼睛:“這可是傳說中的菩薩蠻?可這……”
史密斯問通譯徐天仁:“他說什麼?”
徐天仁只知道,菩薩蠻是宋詞中的詞牌名,可是,潘壽年明顯是說的這些女子,於是向他爹徐友諒請教。徐友諒也摸不著頭腦,鍾懿笑著解圍:“是這樣的,菩薩蠻這個詞牌,本來出自詠歎西域女子的美貌,潘教諭是說,這些女子大概是出自西域。”
鍾懿轉身問潘壽年:“我說的可對?”
潘壽年拱手答道:“鍾大人學通古今,下官佩服,佩服!”
鍾懿問:“你只說了半句,後面的意思是?”
“聖人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可這西洋的玩意兒,都太能蠱惑人心了!”潘壽年嘴裏說“勿視”,可說話間,一雙賊眼,就沒有離開過這些舞女的身體。
徐天仁將這番話轉述給史密斯和羅伯特,羅伯特連連搖頭:“no,no,這是印度的女子,不是西域。”
這些女子赤腳,腳踝掛著鈴鐺,隨著舞蹈的節奏,“叮叮”作響。在座的很多官員,從來沒有見過,尤其是潘壽年,平時板着臉一本正經,這時候,低頭盯著印度舞女的赤腳,眼睛一眨不眨:“這,這女子的腳,怎麼這樣子啊?”
史密斯正感到好奇,別人都盯著女人的肚皮,他卻是盯著女人的赤腳,聽了徐天仁的翻譯,他哈哈大笑,對著潘壽年攥著手指比劃著,鄙夷地說:“你們大清國的女人,腳是這個樣子,醜陋!”
潘壽年氣憤的站起來,正要慷慨陳詞,論述三寸金蓮之美,被鍾懿拉住,轉頭對徐友諒說:“徐知府,席面上出現這個,恐怕不好吧?這事傳揚出去,恐怕你我官聲受損。再說,上有所好,下必趨之。我們大清國的督撫一方的官員,在這種場合下,更當潔身自好纔是!”
“撫臺大人教訓的是。這是羅伯特他們特意安排的,是專門為大人準備的。撫臺大人,這是洋人的酒店,要不,大人這次入鄉隨俗,我們下不為例?”徐友諒謙卑地問道。
鍾懿老於官場,對這些託詞怎不知道?有了一次,就會有二次,三次……他板起面孔:“不好意思,既然這是你們佛山的鄉俗,那我鍾懿享受不起,只好離席告辭了!”
說罷,鍾懿站起來,作勢要走。
“大人,撫臺大人!”徐友諒趕緊攔住鍾懿。他是真的急了,自己策劃的一切,都還一件都沒有拿出來呢,何況,為上官接風,結果請的客人離席而去,明天,整個廣東的官場,都會傳出這個笑話。
鍾懿站著不動,顯示出十分堅決的樣子,徐友諒只好招手叫徐天仁過來,湊近史密斯身邊,嘀咕了一通,史密斯喊了聲:“停!退下!”
在座的諸位,很多都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表演,頗有些不捨,尤其是潘壽年,一直目送著舞女嫋娜的消失在屏風後麵。
鍾懿落座,眾人的魂還在剛纔的這些女子的身上,沒有收回來呢,席面上的氣氛頓時沉寂下來了。
滿桌的酒菜,鍾懿都不對付,每道菜都是淺嘗輒止。各位官員和士紳這時候也都敬酒完畢,一時間席面上沒有找出合適的話題。
徐友諒作為主人,當然不希望冷場,於是他找到一個鐘懿十分關注的話題,湊近鍾懿的身旁,小聲說道:“剛剛聽巡捕房說,抓到了謀害鍾大人的匪首。”
“啊,徐大人辛苦了!”鍾懿的確很感興趣,她很想知道是誰想謀害自己,頓時眼睛一亮,“這訊息確實嗎?”
“這匪徒已經招認了,而且,那廝左臂上也正如餘護衛所說,有一道傷疤。”
鍾懿回頭對餘楓招招手:“你不是說你能認出兇手嗎?”
餘楓拱手道:“是,我跟匪首交手過,雖然他蒙面了,我應該還能夠認出來。”
徐友諒站起來:“這事就有勞餘護衛了!”
“知府大人,配合辦案,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好,你去巡捕房辨認一下。”鍾懿說。
“那——”
“巡捕房離這裏不遠,用不了多長時間。況且,這裏有徐大人呢,你放心!”鍾懿知道餘楓擔心自己的安全。
“好,大人,我去去就來!”餘楓說完,就轉身離開。
徐友諒說:來,喝酒,喝酒。撫臺大人,行個酒令如何?”
潘壽年忙說:“下官來做監令,可好?”
鍾懿指了指坐在上首的史密斯和羅伯特:“這裏不是還有外國客人嘛!”
“那是,那是,還是撫臺大人想的周到。”徐友諒獻媚道。
史密斯見到鍾懿指著自己,端著酒杯過來:“鍾大人,聽說你這次到佛山查禁鴉片,我作為大英帝國的領事,有責任保護我們大英帝國商人的利益。”
這就來了?鍾懿雖然在官場涵養多年,可一聽這話,頓時熱血上涌,當即說道:“史密斯先生,這是我大清國的土地,我們查禁的是佛山的煙館,到目前為止,沒有對貴國的商人採取任何措施。貴國商人只要是合法買賣,我們當然允許,但是我想,貴國也不會保護你們的商人,在我們的土地上胡作非爲吧?”
斯密斯蠻橫地說:“你把煙館都查封了,我們從印度千里迢迢運來的鴉片,怎麼能賣出去?”
“史密斯先生,你在廣東呆了多長時間?”鍾懿問道。
“五年了!”
鍾懿提高了嗓音:“你看看,你們的鴉片貿易,讓多少家庭傾家蕩產,讓多少人骨瘦如柴!面對這樣的情形,我們大清國能無動於衷嗎?”
史密斯放肆的大笑:“用你們的話來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有什麼不合理的!再說了,大家都這麼喜歡,那就說明這是一個好東西呀,大家說,是不是啊?”
席間的眾人,有的本身就是癮君子,有的對鴉片也深惡痛絕,一時間,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鍾懿憤怒地拍了桌子,桌上酒水四濺:“這麼好的東西,你們大英帝國為什麼不向自己的國家銷售?為什麼不提供給維多利亞女王陛下的臣民?你們拿這些東西,來禍害我大清國子民,是何道理?是何居心?”
徐天仁看著怒容滿面的鐘懿,想起在英倫,確實沒看見有人吸食鴉片,回國後,卻遍地煙館,而且官場上,人人對洋人又敬又畏,從來就沒人像鍾大人這樣,理直氣壯,義正辭嚴,連自己的父親見了洋人,都像孫子似的。聯想到自己在英倫三島,所受到的種種屈辱,國家弱小,身在海外也是低人一等,年輕人的心中總是充滿熱血的,一時間心中對鍾懿充滿了敬意,居然忘記翻譯了。
鍾懿看見徐天仁對自己一臉崇拜,心中微微有些得意,微笑著鼓勵說:“天仁,翻譯給他聽!”
“是!”徐天仁這才醒悟過來,歉然笑了笑。
史密斯聽了,一時語塞,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徐友諒見到雙方劍拔弩張,連忙端著酒杯過來,充當和事佬:“來來,爲了我們大清國和大英帝國的友誼,乾杯!”
兩人都意識到,這還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鍾懿與史密斯都態度和緩了一些,勉強飲完酒,各自回到了座位。
餘楓回來了,鍾懿回頭望了餘楓一眼,餘楓搖搖頭。
鍾懿有些失望,不過,這個場合,他也不好詳細詢問。
餘楓一進門的時候,就有幾道眼光瞟過來,餘楓看見,一個是徐友諒,一個是趙海。
餘楓突然覺得,這個趙海似乎在哪裏見過,一時間想不起來。這個人不是一個商人嗎?怎麼會注意自己?
正在疑惑的時候,一個黑大漢走到身邊:“聽說閣下是武術高手,我想見識一下。”
餘楓沒有聽懂,但是看著這人,全身都黑炭似的,露出森然的白牙,滿身殺氣,知道他來者不善。
徐天仁此時正在鍾懿身邊,看見羅位元走過去,趕緊跑來,對餘楓說:“羅伯特想跟你較量一番。”
原來,羅伯特看見史密斯吃癟,心裏不忿,他不等跟徐友諒事先約定好的訊號,主動站出來,向餘楓提出了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