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婆媳兩人誰通
“回大人的話,小的名叫陳生,是雀兒衚衕的一名賣貨郎,我爹陳大,早些年當兵去了,一直渺無音訊,我外出時,家中只有母親和賤內在。”陳生頓了頓,聲音卻突然充滿了憤恨:“這男人天未亮從我家裏出來,我趕夜路回家,恰好被我撞了個正著!可是我孃親說這是我妻子的姦夫,我妻子卻又說,是我孃親的姦夫,兩人互不承認,只好來報案,讓官老爺斷個明白!”
他話音剛落,王捕頭就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意來。
這案子,是個通、奸案,真是天助他也!沈素年雖然行事不像個姑娘家,但是她畢竟是個未曾成親的姑娘家,這種案子,她怎麼能斷呢?看來這立大功的機會,果真是老天爺要砸到他頭上的!
“大人,我有法子,既然是通、奸,屋裏定然會有些信物的,只要去這男子家中搜查一通,自然知曉到底是誰的姦夫了。”王捕頭俯首過去,在黃知縣耳邊低聲道。
“你想怎麼查,就怎麼查,誰先查出來,誰就是贏家。”黃知縣聲音不大不小,足以讓沈素年聽見。
沈素年從小習武,耳力較好,王捕頭的話,她自然也聽見了。
她上前一步,沉聲道:“大人,我不需要調查,甚至不需要問話,只要半柱香的時間,就可以知道是誰與他通、奸。”
黃知縣和王捕頭聞言,都瞪大了眼睛,顯然是不可置信。
沈素年神色如常,對著座下的張大年道:“張大哥,麻煩你和小春兄弟去門外幫我搬些石頭進來。”
審案就審案,搬石頭來做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王捕頭更是心裏打鼓,但是不過片刻,他就強行安慰自己,若是半柱香時間過去了,這沈素年問不出什麼來,那這機會自然是落到自己頭上了,他不急,他且看她用石頭是怎麼斷案的!
很快,張大年和李小春就搬進來一堆石頭,放在了公堂下。
沈素年從黃知縣背後走出,步伐穩重堅定,聲音冷情而沉著:“按照我大蕭的律法,姦夫杖責,淫婦沉塘,都是一個死的下場。”
那對婆媳跪在地上,都嚇得臉色慘白,而那姦夫,更是不住地磕頭道:“饒命啊,大人,饒命啊,是她主動勾引我的!”
他雖然這般求饒,但卻不肯說出與他通、奸的到底是何人,只一個勁兒的磕頭。
若是換了旁人,早已嚴刑審訊了,但是沈素年卻並沒有問話的意思,反而越過了他,直接對那兩個婦人道:“現在,你們用這堆石頭砸他,他是姦夫,按律當死,砸死也不犯事,誰砸死了他,我就可以饒誰一命。”
這不是濫用私刑嗎?公堂審案的路子什麼時候這麼野了?眾人面面相覷,王捕頭更是有意開口斥責,但是沈素年冷冷的一記眼刀,愣是喝住了他,教他不敢動作。
哼,他纔不是怕了這男人婆,他倒要看看她想耍個什麼花樣!
還是那年輕的婦人先反應過來,抄起了一塊大石頭,就往那姦夫身上砸過去,雙手雖然有些顫抖,但是動作卻很是堅決,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了,你別怪我,誰叫你做了這等不知道廉恥的事情!”
那老婦人也臉色慘白,顫顫巍巍地抄起了一塊小些的石頭,砸了過去,鸚鵡學舌般道:“你也別怪我,是官老爺叫我砸的——”
但是她的底氣明顯不足了一些。
她們兩人又砸了幾塊石頭,沈素年將她們的神色動作收於眼底,喝道:“好了,不用砸了,我知道誰是通、奸的人了。”
眾人:“???”他們也在看啊,但是怎麼沒看出來誰是通、奸的人?
“陳生,通、奸的人是你母親,不是你妻子,雖然大家都是用石頭砸姦夫,但是你妻子盡挑大的砸,而你母親,卻挑小的石頭砸,神色多有不忍,可見你母親纔是對這姦夫有感情的。”沈素年聲音淡靜地分析道。
“娘!你為何要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給我們陳家蒙羞!”陳生氣得發顫,指著那婦人道,“這也就罷了,竟然還嫁禍給梅兒,讓我們夫妻之間生了嫌隙!”
那婦人沒有臉再面對兒子,眼淚不住墜落,整個身子瑟瑟發抖,只蜷縮在地上低聲嗚咽,倒是那姦夫,不顧滿頭的血,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別哭了,你總是怕,如今捅開了,卻不需再怕了,能死在一處,也是好的。”
沈素年雖然性子清冷,但是心腸卻是極為柔軟的,她不由得側目,對那陳生道:“陳生,你剛纔也說了,你爹上了戰場後再無訊息,據我所知,青石縣上一次大規模的徵兵,還是十六年前。那時候我剛剛兩歲,因我是女孩子,我爹又是獨子,所以纔沒有徵上。那時候你大約是七八歲吧,你爹徵兵後一直沒有訊息,你孃親將你獨子撫養長大,又給你娶了妻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父親征兵之時,正是她年華最好的年紀,她都堅守陳家,可見對你愛之深,責之切,你何不代父休妻,成全了他們,莫非真將他們打死,沉塘,你就覺得陳家門楣上有光了?還有你妻子,本是你的枕邊人,你卻不信她,反而要到公堂上來斷個明白,亦是寒了她的心。”
沈素年除了分析案子,眾人還是頭一次聽她一次性說這麼多的話,俱是驚訝,又從心底裏對她改觀了一些。
那陳生被沈素年幾句話說得徵徵愣在原地,想起了這孫瘸子的一些好處來。
寡母帶兒,受欺負那是肯定的,她母親做繡活養活他,已是十分不同意,小時候,總是這孫瘸子送些吃的,好玩的給他,在他心裏頭,父親早已沒有印象,反而是這孫瘸子——
但他分明是姓陳的,他如何能認姦夫作父?陳生壓下了心頭的情意,冷硬著臉色道:“好,那我就依照大人所言,代父休妻,從今之後,你我再不是母子了,我陳家也容不下你了。”
那婦人又是嗚咽,孫瘸子低聲安撫她,比起沉塘,這已是最好的結局了,陳生可以成全他們,卻無法與他們像是一家人一般再繼續孝敬她,因為他是姓陳的。
沈素年也將他眼裏的掙扎看得明白,微微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折身回到了黃知縣的身邊,道:“這案子是否算是我贏了?”
王捕頭已經氣得差點吐血了,沈素年審這一件案子下來,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她說得沒錯,她甚至沒有審問任何問題,不過是用幾塊石頭就破了案子!
要問他服不服,他既服氣,又不服氣!
對於她破案的機智和聰慧,他自然是心服口服了!可是要將這麼大一個案子拱手讓給她,他是不服氣的!
王捕頭正絞盡腦汁地想著抵賴的藉口,卻不想沈素年接下來,竟然輕飄飄道:“若算我贏了話,那我便與王捕頭一同去隔壁清溪縣查案,但是案子怎麼查,得聽我的。”
王捕頭這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驚喜啊,本來以為這案子已經與自己無緣了,可是這死丫頭,竟然還算識相,知道帶上他過去!
“沒問題,沒問題,你負責探查案子,我負責應酬別人,相安無事,相安無事。”黃知縣還沒有吭聲,王捕頭率先答應了下來。
“那暗地裏的人——”黃知縣又提到。
“暗地裏的人,我來找,我們衙門一共就四個捕快,還是紀錄在冊的,若用我們的人,恐怕太過惹眼,也容易被查探出來。”沈素年面面俱到。
李小春的臉色頓時就垮了下來,這可是幾年都遇不到的一宗大案子,眼看著就要與他無緣了。
“沈捕快,那我能不能也跟著去鄰縣——”他討好地笑了笑,諂媚道。
“只能兩個人去,王捕頭若是願意讓給你,你就來,我先回家收拾東西,明日一早在這裏回合。”沈素年不欲再扯東扯西,與黃知縣稟報過之後,便走出了衙門,直奔懸月醫館。
沒錯,那個偽裝成信徒的人,她已經有了人選,那就是阿釗。
她將阿釗從山洞裏頭救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來,他會武功,而且身手不錯,是個頂好的人選,當然,這時候,她腦子裏頭又浮現出一個武功更好的人來。
可惜不知道那人現今去了哪兒,他那樣的身手和見識,想來不會是普通人。
沈素年將腦海裏竄起來的陸宸的模樣壓了下去,邁著大步進了懸月醫館。
“沈捕快,怎麼了?還有新的進展嗎?”劉月和阿釗也是剛剛從衙門回來,劉月纔剛剛洗了手,見了沈素年,自然是有些驚訝的。
“不是,我這次來,是有要事和阿釗相商的。”沈素年神色凝重。
阿釗正在幫著德叔整理藥櫃,突然被點名,心裏頭咯噔了一下,隨即又有種異樣的滋味盪漾開來,他抬起眼,正好對上沈素年淡靜而略帶清冷的雙眸,沉聲道:“沈捕快找我,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