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教官後，高中生活算是真正按下了開啟鍵。姜老師到目前為止還是很溫柔。

    李若黎偶然知道，班上的徐思邁是姜老師的女兒。徐思邁也毫不避諱自己成績差的事實。同學們都知道姜老師是動用關係把孩子調到培優班的，但全都閉口不言，因為這並沒有錯。

    李若黎每每看到徐思邁，總會想到初中的自己。

    做了一年的“教師子女”，李若黎已經學會在別人的眼光裡求生存，可以不動聲色地體察別人表情裡的情緒。譏諷，憤怒，嫉妒，厭惡……別人盡力掩飾的負面表情，她全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見。

    她有時很厭惡自己的敏感多思。在別人經歷著快樂的童年時，她已經頗有小大人的風範。

    大人會罵小孩子幼稚，卻也不會誇她成熟。

    她不過半熟不熟。

    像上課時偷偷藏本雜誌在桌下看得津津有味的事情，她從來沒做過。甚至，她整個初中都不知道原來市面上有那麼多的雜誌可以買。每次媽媽帶自己到書店，都是給自己買《黃岡小狀元》。李若黎偶爾想買課外書，挑兩本都不行，必須二選一。

    媽媽說書很貴，看完一本再買下一本。

    可半年纔去一次書店呢。李若黎想抱怨，但最終沒說出口。

    初中過完，進了一中，李若黎發現周圍的同齡人已經“腹有詩書氣自華”，而自己腦子裏只有課本上的東西。雖然它足夠給自己帶來中考的好成績，但思想是空的，李若黎心裏清楚得很。

    心裏開始波瀾起伏。為什麼你們作為老師，卻要吝嗇買書的那一點錢呢？

    到高三李若黎才知道：習題冊想買多少買多少，課外書的話，買一本都要被質問一番。

    再後來，李若黎下定決心不當老師。因為不想成為爸媽那樣的人。

    不是他們不好，而是當老師不一定真的明白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李若黎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當老師的父母。

    李若黎看到徐思邁，總想問一問“你覺得當教孩子女是什麼感覺”？

    但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她也不過是學生，但就是不敢靠近。

    因為不論徐思邁走到哪，她頭上總是頂著“姜老師的女兒”的帽子。

    李若黎在逃出教師子女的圈子之後，終於從旁觀者的角度瞭解了當初自己的同學的心情：

    不是你做錯了什麼，而是你有標籤，我不敢靠近。

    突然，初中的委屈好像都有了答案。那些誹謗，謠言，說的人知道是假的，但我不瞭解你，所以有人說我也說。你有光環，有人罩，說了也對你沒什麼影響。

    初中的同學不會想到，自己的媽媽在聽到自己說班上有謠言時，只會一股腦把錯都怪到自己女兒身上，不弄清楚情況就破口大罵呢。

    想到這裏，李若黎突然笑了笑。

    傷害你的人永遠不覺得自己傷害了你，於是被傷害的人要承受加倍的傷害。

    徐思邁應該也知道，儘管她總是笑嘻嘻，大大咧咧的，打扮也是假小子，沒架子的樣子。但李若黎遠遠地看到了無數次徐思邁跟周圍的人講笑話，嘴角咧得很開，好像是大大的笑容，但她眼睛裏滿滿的都是無奈和尷尬。而聽的人，雖然發出陣陣不設防的笑聲，但他們並沒有真的開心。

    說的人不樂意，聽的人不情願。但全都在對方面前掩飾。

    他們在演一場大戲，也清楚自己不過是戲中人，但都假裝無知地配合着。

    雖然一直沒能和徐思邁講上話，但李若黎覺得徐思邁就是自己，從前的自己。

    突然很想過去抱抱她，把從前自己想聽卻沒能聽到的話說給她聽：“別在意，大家不是討厭你，只是有點不敢靠近。”

    所以，你做自己就好。

    徐思邁在軍訓和開學這幾天一直蹦蹦跳跳的，就是一個開心果。她也不把自己當女孩看，特立獨行，十分有個性。

    某天，徐思邁到李若黎座位那一邊，開開心心就坐下了。李若黎看到她的笑——硬擠的。

    她希望讓同學知道，她不難相處。別人不來，她就自己過去。

    同學們也正在聊天，徐思邁很快就融入進來。

    徐思邁：“我真拿我媽沒辦法。我想做啥她都不準。”

    “我說我想學吉他，她說不要，像社會流子。”

    “我說我想戴帽子，她說不行，像社會流子。”

    “我說我想穿破洞牛仔褲，她說不同意，像社會流子。”

    “我算是知道了，不管我要做什麼，都像社會流子。”

    同學們發笑。姜老師還蠻有意思，聽女兒官方吐槽自己親媽，還是挺有意思的。

    李若黎也跟著笑，她看著徐思邁，看著她的笑容，突然難以辨別是真心還是假意。

    她其實有一顆有趣的靈魂。她其實萬里挑一。

    突然想起初中有次百無聊賴搜然後音樂庫，隨便點選榜單上的一首歌，瞬間覺得心靈被盪滌。那首歌唱：

    Youarenotalone.

    Youareoneinthemillion.

    你並不孤獨，你萬里挑一。

    徐思邁，你聽過這首歌嗎？

    可能因為高中的孩子心智更成熟，明白標籤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全部。又可能在瞭解過程中發現徐思邁真的是一個開朗外向的人。徐思邁在班上的人緣還不錯，比初中的李若黎好太多。

    李若黎理所當然成了徐思邁的朋友……中的一個。

    當後來，徐思邁遇到一些困難。李若黎找到一個只有她們兩人在的契機，跟她說：“我初中也是教師子女，我知道你的心情。”

    徐思邁看著李若黎，收起一貫敞開的笑容，眼神變得認真，一言不發。

    李若黎相信自己看到了她眼神裡說的話。

    “好巧”還有“好久不見”。

    但這是後話了。軍訓後學校安排進行開學考試，作為班主任的摸底測試，同時確定數理化和資訊競賽培訓的名單。

    放肆耍了兩個月，沒有暑假作業的壓力，學習都被拋在腦後，殘餘的知識在軍訓時都隨汗液蒸發了。

    開學考？這不是要把大家一朝打回原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