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黎，過來，到沙發上坐下。”李爸神情嚴肅，像極了小時候生氣前的表情。但聲音並不帶有怒氣。李若黎的心跳漏了一拍，爸爸要批評我了嗎？因為沒有在實驗班？

    李若黎乖乖走過去，安靜地坐下，裝作內心毫無波瀾，勇敢地直視爸爸的眼睛。李媽坐在李爸邊上，直直地看著李若黎，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樣的，開口：“李若黎，爸媽想讓你轉學到田家炳。田家炳培優班的老師看了你的期考成績，說你的成績那麼好，他們要你進培優班。”一邊說爸爸媽媽的眼神一邊放著光，那是高中一年都沒有看到過的光。

    原來那天在電話裡說的不是假的，爸媽真的有那個打算，不是僅僅爲了氣一中老師。

    因為之前聽到過，李若黎並沒有很驚訝。在那之後，李若黎想過要不要轉學，一面是更好的教育資源，一面是原學校的死對頭，選前者好了自己但一中從此對自己有成見，選了後者，就要不甘地分到普通班。

    李若黎一直沉默。有些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於是全都哽咽在喉頭，埋藏在心裏。

    爸媽看李若黎猶豫，又不知道女兒到底在想什麼，於是喋喋不休地一遍遍重複田家炳對她的欣賞和包容，強調培優班對於高考生的重要性。

    李若黎心裏確實動搖了。想起自己初中時填志願的草率，她就恨不得甩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明明田家炳態度誠懇對學生上心，為什麼自己還是選擇了一中？

    李若黎一直低著頭，聽著父母的話。終於開口：“我是自己不夠優秀才被踢出去，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一中今年只弄了一個培優班，但是的確是因為我自己不夠好。如果我去了田家炳，這兩所學校是死對頭，我會被人怎麼看？而且我是插班生，其他同學我都不認識了……”李若黎誠懇地道出自己的顧慮和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會想很多。明明她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學生，卻要把兩個學校的競爭糾紛往自己身上攬。一件事情的發生有時並不是她一個人的責任，這是運氣和雙方的選擇導致的後果，而她卻不斷地貶低自己，明示暗示是自己不夠好纔會這樣……

    眼下，初中的繁華在一年間盡數退場，她在高中的漩渦裡掙扎，在夾縫中求得生存。曾經被各方爭搶捧高，現在華宴散場，滿目荒唐。陪著自己的只剩下父母了。

    也許他們曾經寄予她太多期望，看到女兒難過，還是盡力拉她一把。用盡自己的一切資源，只為給她更好的機會。

    李若黎從來不會想著把一切事無鉅細地告訴父母，現在她知道她沒什麼需要隱瞞。

    在父母面前，她只是小孩，從來長不大，永遠很幼稚。

    爸媽聽完，就定定地望著李若黎。李爸的眼神從慍怒到疑惑到無奈。李媽只是看著女兒，心疼。

    可能他們只是沒想到，女兒才高一，就會想那麼多事了吧。

    “不會，你想這個幹嘛？你只需要想你要不要考好大學就行了！你為一中想，他們壓根不會在乎你，學生那麼多你算什麼呢？”爸爸說。爸爸情緒激動，音量調大了兩個度，音調也變高了。

    李若黎最不喜歡爸爸情緒化。她一直猜測，是爸爸參加工作時老師太少了，於是標準很低很低，所以明明沒有什麼耐心的爸爸也能成為高中老師。

    李若黎低頭皺皺眉。這時候和爸爸爭辯無疑是沒用的，而爸爸剛剛的說辭也沒有任何信服力。

    李媽發現了女兒的不自在，還是用理性的聲音，就像初一時李媽當李若黎的班主任，李媽在講臺上對臺下學生說話一樣，說到：“這不是你需要去考慮的事。爸媽做這個決定也考慮了很久，這是真的為你的前途著想。你自己心裏也應該知道培優班和普通班的差距有多大。”

    就在李若黎不知該如何回答時，李媽電話響起，沉悶的氛圍被打破，話題也中斷了一會。

    原本以為可以多點時間考慮一下了，在媽媽打電話的背景音下，李爸說：“就這樣定了好吧。”

    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肯定的語氣。

    爸媽早就打算好了，現在不是在徵求李若黎的意見，而是告訴她他們的決定而已。

    父母為自己想了很多，李若黎心裏想。在考一個好大學面前，陌生感，不安感甚至羞愧感都只是小小的石頭，踢開就好。

    他們不知道這有多難。畢竟去踢開石頭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李若黎什麼也沒說。父母的深思熟慮和自己的糾結怯懦到底應該怎麼選擇？李若黎突然討厭自己的膽小怕事，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挑戰？

    思想是如何一步步發生細微的變化，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現在的她，的確傾向於父母的選擇。

    回到房間，李若黎躺在床上思考了很久，看著雪白的天花板，睏意上來，帶著壓迫感睡了一覺。

    醒來時，聽到老爸打電話的的聲音，急促的腳步聲。老爸走進電腦房，輕輕帶上房門。這一切都被剛睡醒貓在房門口的李若黎看見。

    “老張啊，你們現在培優班進度到哪？”

    “數學快了一本書，物理快了一本書是吧？……數學沒關係，我可以幫她補上來。”

    “化學也快了半本書？那還是差很多……”

    “我就是弄不懂為什麼他們培優班講得那麼慢，她自己說他們最後一個月都在做卷子，壓根沒趕新課，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安排！”

    ……

    “這樣是吧……那還是差太多了，插班進去還是不太現實……”

    幾秒鐘之後，電話結束通話。腳步聲又響起——李爸從電腦房走回客廳。

    巨大的震驚籠罩著李若黎。她從來沒有聽到過爸爸對任何人這麼低聲下氣。

    求人做事，自己就是劣勢，要把姿態放得很低很低。別人是以施捨的姿態幫忙，自己還要欠一個人情！

    這個世界是隱藏在彩色下的陰暗面，每個人都生活在陰暗中。

    李若黎走出門，毫不掩飾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麼。

    李爸的憤怒沒有消去，對著李若黎問：“你們學校怎麼會不趕新課？整整一個月讓你們做重複的題，老師上課就只是發練習試卷然後對答案……這不就是浪費你們時間嗎？別的學校都在趕課，你們進度差了多少你知道嗎？”

    李若黎無言，她贊同老爸的話。對於一中爲了普通班將要升到培優班的黑馬而全面停止培優班的課業，她一直覺得很不公平。

    最後的結果是，普通班裏升了一個面子倍兒大的黑馬到培優班，而原本三個培優班裏兩百個學生，只四十多個繼續留在了培優班。

    初中時的優勢，在高一一年被耗盡。即便是最後一個月提前講點課也好啊，可是一中一直拖著不講。

    李爸冷靜了一會兒纔開口：“跟不上田家炳培優班的進度了。”

    “沒關係。”

    李若黎為什麼突然間有點難過呢？

    電視開著，放著綜藝。從前看都會跟著哈哈笑，但她現在卻出奇的安靜。

    因為她壓根沒看電視。思緒飄回一年前，那個夜晚，田家炳負責人過來招生，他們提出各種誘人的條件，一對一的進行談話，希望學生到田家炳就讀。一中只是簡單的說了一下，但自己還是選了一中。

    是慣性思維覺得一中更好，是腦子抽了一下風就選了它。

    一次選擇，堵上了其他的路，沒有了其他的可能性。

    不能轉校，就只能乖乖地在一中普通班學習了。

    電視再也看不進去，一點點聲音都覺得聒噪。回到房間翻開老爸借來的書，突然情緒涌上心頭，滿滿的難過。那時的她知道這個選擇很重要，父母把選擇權完全交給她，一個初中生一時間懵了，做了一個自以為正確的決定。

    外婆知道她去了一中，開心得不得了，說“一中好啊，一中是最好的高中”，大家都是慣性思維認為田家炳是從前的田家炳，一中是從前的一中。但事實也許是，一中是從前的一中，但田家炳早已不是從前的田家炳了……

    李若黎看著高中數學課本，老爸的教本，腦子裏一團亂。在數學面前，她作為一個沒有繼承父母數學基因的女生，顯得那麼愚蠢。

    她羨慕嚴思婷數學英語物理樣樣好，沒有弱科，都是強勢科目。而她，總成績很少巨幅波動，但是單科成績忽高忽低。

    拿出一張空白草稿紙，她整理整理心緒，提起筆寫下：你要用事實告訴他們，你在普通班學得也不比別人差。

    別人是誰？

    是嚴思婷嗎？是耽誤了一百多人的那個普通班黑馬嗎？是田家炳培優班的同學嗎？

    李若黎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要證明自己，即便天不合地不利人不和。

    再後來慢慢知道，那個別人是自己啊。

    那個在初中出類拔萃，那麼優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