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力行社特務處位於一條僻靜的小巷中。穿過枝繁葉茂的梧桐，一輛黑色轎車幽靈般駛入這處幽靜的小院。

    守在門前的數名蔣軍特工身著衣，駁殼槍拎在手裏，時刻保持著警覺。

    特務頭子戴笠下車時，特務處副主任朱䴉已經聞訊出門來迎。

    朱䴉說：“戴主任，龍巖那邊有訊息了。”

    戴笠對此不置可否，一邊朝樓內走去，一邊對朱䴉說：“剛剛見過你二叔。參謀總長的意思，還是想把你調到政//#府辦公廳去。”

    朱䴉琢磨著戴笠的用意，亦步亦趨。

    兩人穿過悠長的走廊，來到朱䴉的辦公室。戴笠抬頭看著門上“副主任”的銘牌，停下了腳步。

    “到你辦公室談吧！”

    不等朱䴉表態，戴笠已經推門進屋了。

    朱䴉進了門，取來一盒雪茄遞給自己的頂頭上司。

    戴笠靠在沙發上，擺手拒絕，朱䴉意識到接下來要談正事了，於是拘謹地坐到了對面的位置。

    “朱副主任最瞭解我們力行社的現狀，經費緊張，還經常要幹一些髒活，我不想耽誤你的前途，所以也就同意了。我知道二叔是為你好，調任政//#府辦公廳才名正言順嘛。”

    朱䴉說：“如果主任猜疑屬下的忠誠，我無話可說；如果不是，我希望還能繼續留在這裏一段時間。”

    “你還是放不下南昌那件事？”

    “是的，很顯然，是有人故意整我嘛！本來斬首行動的計劃天衣無縫，而且我們輜重營已經打入叛軍內部，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壞我們的好事。”

    “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何必耿耿於懷？人要學會朝前看。”

    “我咽不下這口氣。主任，希望您能成全我。”

    戴笠思忖道：“非要查下去嗎？萬一得到一個並不理想的結果，你該如何面對？我勸你放棄，是不想傷了和氣。”

    “您知道內幕？”

    戴笠直截了當地說：“我不知道，也不想猜測。但是這件事情肯定與參謀總長有關。你應該清楚，在當時的緊迫情況下，儘快找到叛軍並予以殲滅，才能讓蔣總司//#令心安。所以，你二叔比你想得更長遠。”

    話已至此，朱䴉不敢再想下去了。

    “好吧！就按主任的意思，龍巖這件事處理完畢，我就走。張雲霄與我袍澤之交，棄之不忍。”

    戴笠不動聲色地說：“你顧念袍澤之情，他呢？說不定早存五日京兆之心啊！”

    朱䴉心情複雜，皺眉思索著。

    戴笠動情地說：“朱副主任有情有義，我很感動。儘快把龍巖的事情告一段落，到辦公廳走馬上任吧！”

    龍巖東郊，省防軍兵營。

    情報處的譯電科長江美珍走進辦公室。數架電臺正在緊張操作，儀器指示燈有節奏地閃爍著。

    江美珍來到一名電報員身邊。

    這名電報員看到江美珍，立即摘掉耳機，起身，“江科長。”

    “我來吧！”

    “是。”

    等電報員讓開了位置，江美珍落座，戴好耳機，調節頻率旋鈕，很快便捕捉到了清晰的發報聲。

    江美珍抬腕看錶，攤開紙筆開始記錄。

    她沒有先行抄寫程式碼，而是直接寫下電文內容，熟練至極。

    抄寫完畢，江美珍拿起電報紙仔細看了一遍，牢牢記在心裏，接著撕碎電報紙丟進了旁邊的紙簍。

    一輛懸掛國//#軍軍旗的吉普車駛過街道，停在一戶民宅前。這裏是張雲霄的藏身處。

    駕車的江美珍看一眼院門，這纔不情不願地跳下車，上前敲門。

    院門開啟了，一名地//#下*黨的同志看到身著國//#軍軍//#裝的江美珍大吃一驚。

    “你找誰？！”

    江美珍問道：“張團長呢？”

    “什麼張團長？我不懂你的意思。”

    江美珍說：“我來找張雲霄，有緊急的事情，麻煩你通報一聲，就說省防軍情報處的江美珍找他。”

    地//#下*黨懷疑地盯著江美珍，探頭朝院門左右張望。

    “別看了，就我一個人。”

    “進來吧！”

    等江美珍進了門，地//#下*黨迅速關好院門，持槍對準了她。

    江美珍微笑，徑直朝房間走去。

    在地//#下*黨的押解下，江美珍終於見到了張雲霄。張雲霄虛弱地倚靠在床頭，黃家輝正給他熬藥，濃郁的中藥味充斥著整個房間。江美珍看到這一幕，厭惡地皺起眉頭。

    地//#下*黨說：“張團長，她說是來找你的。”

    張雲霄頭也不抬，“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注意在附近看一下，有沒有尾巴跟著。”

    地//#下*黨答應著出了門。

    張雲霄欠了欠身子，抱歉地說：“對不起啊！槍傷在身，不能遠迎，你不要見怪啊！”

    江美珍沒有搭腔，斜眼盯著黃家輝。

    張雲霄解釋道：“老黃，黃家輝，自己人。”

    黃家輝用長衫下襬擦了擦手，來到江美珍面前，伸手欲與之握手。江美珍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沒有跟他握手的意思。

    黃家輝尷尬地收手，“應該也是我們的同志吧？幸會，幸會。”

    江美珍語氣冰冷地說：“什麼同志？誰跟你是同志？你是共&產//#黨的人，我是蔣委//#員長的手下，你我分屬國共不同陣營，永遠不可能像北伐軍那樣，成為並肩作戰的同志！”

    黃家輝驚愕地看著江美珍，說不出話來。

    張雲霄一樂，“江美珍，話不能說的太絕對。好了，我們談正事。”

    江美珍拉過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地落座。

    “朱䴉長官又來電報了，催你儘快提交截殺蘇俄軍事顧問的行動計劃。張雲霄，你到底想好了沒有？老孃可沒時間成天盯著你這點破事！”

    得知紅軍團長張雲霄居然是一名蔣軍特工，黃家輝吃驚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張雲霄顯得心事重重。

    江美珍繼續道：“南京密電寫的清楚，正值剿共關鍵時期，命你務必截殺過境龍巖之蘇俄人，一隻蒼蠅都不準飛進共//#匪控制區。張雲霄，聽明白沒有啊？吭個聲！”

    張雲霄說：“明白。請你轉告南京，我已經找到了截殺蘇聯軍事顧問的方案，自信毫無破綻。”

    江美珍冷臉問道：“說說細節。”

    張雲霄苦笑道：“你是知道的，紅軍總部給我的命令，是護送蘇聯軍事顧問安全過境龍巖；而南京給我的命令，則是截殺蘇俄人。那我是不是左右為難？搞不好兩頭怪罪，裏外不是人，但是老天有眼，不該我死。我苦思冥想多日，終於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什麼辦法？”

    “找一個替罪羊，而且我已經找到了，猜猜他是誰？他就是龍巖保安大隊的參//#謀長葉子崖。”

    提到葉子崖的名字，江美珍霍然起身，著急地問道：“你想把崖仔扯進來？”

    江美珍顯而易見的擔心讓張雲霄心裏不是滋味。

    “你還愛著他？”

    “愛不愛崖仔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張雲霄也急了，“很簡單。我奉紅軍總部之命承擔護送任務，一旦蘇聯軍事顧問出事，我必然難辭其咎，於是我就想到了一條借刀殺人的妙計。先借葉子崖之手殺掉蘇聯軍事顧問，然後我再殺掉葉子崖。”

    江美珍冷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殺了崖仔，就能瞞得住嗎？”

    張雲霄說：“我為什麼要隱瞞？紅軍總部早有授意，若有必要，可隨時剷除葉大顛趴！我殺崖仔，也是上級的命令。誰也救不了他！”

    不知何時，黃家輝已悄悄轉身，面向牆壁。

    只見他抓狂地揪著自己的頭髮，誇張地吐著舌頭，似乎想以癲狂的姿態忘卻自己聽到的每一個字。他幾乎快要發瘋了，紅軍英雄團長張雲霄居然是一名蔣軍特工，而“匪軍”情報處江美珍又與葉子崖有著某種複雜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讓黃家輝感到震驚。

    他捶打著自己的腦袋，撕扯自己的臉皮，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夢。

    江美珍不甘心地問道：“張雲霄，你就不怕我去給崖仔通風報信？”

    張雲霄說：“那是你的自由，也是我的自由。”

    “什麼意思？”

    “如果你去給崖仔報信，那就是對黨//#國不忠。沒有了你與南京的聯絡，我還照舊當我的紅軍團長，照樣有著錦繡的前程。這樣的結果，不是也很好嗎？一切都保持原樣，這纔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

    江美珍嘲諷道：“張雲霄，你就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

    “錯！我張雲霄只是一位生不逢時的英雄，或許最終還會有一個悲劇悽慘的下場，所以我什麼也不在乎！”

    江美珍惡狠狠地盯著張雲霄，下意識地有一個摸槍的動作。

    張雲霄不以為然，感慨道：“江美珍，你應該慶幸，沒有遇到我張雲霄這樣的艱難處境。命運如此不公，卻只能隱忍。當年，國//#軍精心設計的斬首行動出了差錯，擔任內應的我只能被迫留在南昌起義部隊中。之後，跟隨起義軍顛沛流離，直到建立紅色根據地。一路拼殺下來，我張雲霄成為赫赫有名的紅軍戰鬥英雄，並因戰功卓著被任命為紅軍主力團團長。在紅軍部隊混得風生水起，原以為自己已被國//#軍上峰遺忘，不料此次龍巖之行竟遇到了你。江美珍，你這個瘋女人的出現再次將我拖入無底深淵。蔣軍特工的身份讓人慾哭無淚，只能謹言慎行，等待未知的命運。”

    不知不覺中，張雲霄已是淚流滿面。

    “拿起你的槍，現在就打死我，我再也不用經受這般折磨了！”

    江美珍看著張雲霄，忽然產生了一絲憐憫，挪開摸槍的手。

    張雲霄苦笑道：“江美珍，何去何從，你自己考量，沒別的事你就回去吧！把我的方案呈報南京。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說完，張雲霄靠在床頭，閉上了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流淌。

    江美珍欲言又止，起身朝門外走去。

    黃家輝恰巧回頭看了她一眼，與江美珍目光交接的瞬間，他突然渾身戰慄，險些站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