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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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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實驗者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八點,警局上班時間。又過了幾分鐘,一名大腹便便的警長推門而入,先是自上而下地把我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在確認我的手銬腳鐐是否佩戴完好。確認無誤之後,他終於在我的正對面坐下。

    他伸手在桌面上點了幾下,一個全息屏出現在我們中間,上面顯示著我的個人資料。

    “莊周,信用破產,負債五百萬。”警長一邊念着上面的文字,一邊看著我,“這陣子你躲哪兒去了?央行已經對你展開通緝了。沒想到你居然爲了三十塊錢的一頓飯而落網。”

    很好,警局果然能夠查到我的身份,只是結果有些不盡如人意——我居然是個信用破產的老賴,還因此被央行通緝。不過相比於其他罪名,經濟犯對我而言是比較能夠讓人接受的結果,至少證明我不是個壞人。

    至於我的名字——莊周,和古代先賢一樣,真是嘲諷。我的失憶狀態何嘗不是一次莊周夢蝶。

    沒有理會我的感慨,警長繼續翻閱我的個人檔案,“根據你的負債情況和收入能力,法院經濟庭缺席審判的結果是:帶職服刑20年並剝奪信用額度,以指定勞務衝抵負債。當然,如果你能提前償還負債,刑期將於債務清償之日結束,並酌情恢復你的信用額度。”

    20年刑期!我這算自投羅網嗎?如果昨晚我老老實實接受黑長直女孩的幫助,而不是自以為是地打算來警局查一查自己的身份,這會兒估計還在“逍遙法外”。

    說到這裏,警長翻到下一頁,那是個補充頁面,他一邊在上面填入新的資訊,一邊對我說:“至於你昨晚的逃跑行為,我會提交檢方考慮是否追加量刑。而你破壞警局設施所造成的經濟損失,也將列入你的負債表,在服刑期間一併償還。”

    我不由得苦笑,相比於20年刑期,昨晚發生的事情還真是沒什麼大不了的;而破壞警局設施造成的損失,和現有的五百萬負債比起來,也只是小巫見大巫。

    “如果你沒有異議的話,請在這份電子審判書上簽字,我們將立刻將你移交經濟犯監獄。如果你有任何異議,或者你能夠找到替你清償債務的人,請立刻提出。”警長把全息屏翻成水平展示,推到我的面前,順手遞上一支電子簽字筆。

    我不想簽字,不想坐牢。自由對我而言,就像空氣和水一樣重要。昨晚僅僅是在二號審訊室裏被關押一兩個小時,我就失去理智地選擇出逃,如果真讓我服刑20年,結果要麼被關到發瘋,要麼就是真的鋌而走險實施越獄。

    有沒有其他補救措施?判決書上不是說了嗎,只要我能提前償還債務,隨時可以終止刑期。

    可是五百萬債務並不是個小數字,我連可以充作抵押物的有價資產都沒有,又能拿什麼來抵債?賣腎?一個腎也值不了那麼多錢啊……

    這時候我看到被留在桌子一角的玻璃頭盔,又看了看身上的氣密服。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的話,這套行頭至少價值百萬。能夠把上百萬的裝備穿在身上,我現在的身份絕對不簡單。而對於為我提供這身裝備的組織或者公司來說,五百萬的債務也許並不是什麼問題。

    想到這種可能性之後,我沒有接過筆,反而指了指胸口位置問道:“警長先生,你認得這個標記嗎?”

    經我的提醒,警長才注意到我胸口的莫比烏斯帶標誌,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當然認得,時間研究所嘛,他們在搞類似時間旅行之類的實驗,是咱們城市的一張名片。”

    時間旅行?這是所有科幻猜想中最具爭議的偽科幻。

    且不說時間悖論的問題,不管是在相對論還是超弦理論中,時間軸都具有不可逆性,只能永遠向前,所以時間旅行這種事情在現有的理論基礎中是不可能發生的。因此根據我的猜測,這個時間研究所進行的應該是另一種研究——基於莫比烏斯帶的拓補學模型另闢蹊徑,對現在時空與過往時空進行扭曲粘接,形成一個特殊的時空閉環。

    這點我清楚,但是警長顯然不具備這方面的知識。至於我為什麼會清楚時間研究所的研究內容這一點本身,我並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問題。

    但是不管時間研究所的研究專案為何,現在我終於知道莫比烏斯帶的意思了,那麼我的身份也呼之欲出。結合身上的裝備,以及玻璃頭盔內襯裏的留言,我十有八九是時間研究所的一名實驗者。

    於是我十分篤定地說道:“能不能幫我聯絡一下他們?我是時間研究所的實驗者。”

    “實驗者!?”警長大吃一驚地看著我,“你確定?”

    看到警長臉上的表情,似乎隱藏著什麼秘密,但是對我來說,追求自由是當前第一要務,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認了再說。“是的,我確定。”

    警長聞言露出猶豫的神情,似乎有什麼話藏在心裏不吐不快,但明顯又有所顧忌。猶豫再三之後,他起身走到一旁的單向透視玻璃前,對著鏡面敲了敲,問道:“隔壁是誰?”

    “是我,什麼事?”鏡面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警長壓低了聲音說道:“幫忙暫停一下錄音,接下來我有些話不太適合記錄在案。”

    “OK,現在可以了。”

    警長回到座位上,還是有點緊張地看了看四周,然後前傾上身,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說,你可要想清楚了。20年帶職服刑只是失去自由而已,可是你一旦加入時間研究所的實驗,可能連命都沒了!”

    任何一個前沿的科學實驗都是有風險的,古往今來,多少科學家爲了自己的研究付出生命的代價。我相信時間研究所既然成建制地存在了一定的時間,安全方面的問題應該不大。

    只不過這個警長看起來是知道一些內幕的,於是我隨口問道:“怎麼說?”

    警長繼續壓著聲音說話:“你簽了同意書沒有?”

    “什麼同意書?”我似乎有點印象,但涉及到具體細節,卻又毫無頭緒。於是我希望警長能給我多一些這方面的訊息。

    “按說這些話我是不該說的……”警長嘆了口氣,“但是,算了!時間研究所自2123年成立以來,已經做過了多次實驗。最初是動物實驗,從兩年前開始就變成了人類實驗。所有參與實驗的人類志願者都要簽署一份同意書,而這些法律檔案都會在我們警局存檔一份。我恰巧是少數知情者之一。”

    這裏頭出現了一個有趣的問題。警長自稱是時間研究所人類實驗的知情者,也見過那些同意書,他怎麼會問我簽過沒有這個問題?

    當然,我相信一名警長是不會隨意騙人的,於是很直接地說出了內心的疑問。

    “怎麼說呢……涉及到實驗者的個人隱私及實驗本身的保密等級,我並沒有許可權調閱那些同意書。但是透過我的專業領域,還是會知道研究所的實驗是否取得成功。你明白的,正常死亡的公民會由醫院出具死亡證明書;而反之則是警方的工作。”警長說得很委婉,看來有些話他確實不能明說。

    時間研究所是這個城市的一張名片和一份驕傲,而他將要對我說的這些不啻於抹黑這份驕傲,內心的壓力可想而知。

    “然後呢?他們成功了嗎?”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其實我的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你說呢?”警長反問。顯然他是不願意明說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搖了搖頭。

    這是很簡單的邏輯:如果時間研究所的實驗已經取得成功,那麼警長沒必要特意提醒我。他之所以能夠認定之前的實驗都失敗了,就是因為他曾經出具了若干份死亡證明書,以登出那些實驗者的戶籍和社會關係。

    往更深的方面說,對時空進行扭曲粘接,這是物理學的重大突破。如果實驗成功,早就已經轟動世界。雖然我失去了記憶,但是對於物理學的那些基礎理論知識卻彷彿烙印在了靈魂裡。既然我不知道,說明實驗還未取得真正意義上的成功。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還真是需要好好考慮一下再做決定。我雖然渴望自由,但還不至於主動尋死。自由與生命之間的比重,自古就是一個難以權衡的東西,在不同的情況下會有不同的選擇與解讀。

    就我目前的情況而言,毫無價值的死亡肯定是不如失去20年自由來得划算。即便是從大義層面來說,為科學獻身,也要有一個可靠性前提。就比如第一個進入太空的人類——尤里•阿列克謝耶維奇•加加林,若是明知道實驗會失敗,自己會死,他估計也會選擇拒絕。加加林之所以能夠成為人類邁進太空的第一人,也是基於前蘇聯太空技術的可靠性前提,而不是盲目的獻身精神。

    換句話說,如果時間研究所的實驗還未能確保足夠的成功率,我是不會答應成為實驗者的。反之若是實驗能夠確保八成以上的成功率,以不到兩成的小機率危險進行博弈,我會簽下同意書,以此來換取未來20年的自由。

    就在我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警長猶豫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當然,未必是死亡,也有可能是失蹤……”

    “到底是死亡還是失蹤?”我連忙追問。

    “我出具的檔案都是人口失蹤證明,但是根據法律界定,公民因為意外事故失蹤滿兩年,可以開具死亡證明書。而現在距離我當初開具的第一份人口失蹤證明已經過去整整兩年了,從法律的角度已經可以認定第一名實驗者死亡。”也許是受到了科學的薰陶,警長說話還是比較嚴謹的。

    我聞言點點頭,姑且不管法律層面如何看待這個問題,僅從科學的角度來看,也是這麼個結論。“那倒也是。不管是什麼實現形式,對於時間實驗來說,實驗者的失蹤等同於死亡。實驗者無法迴歸當前時間點,也就等同於實驗的失敗。”

    “那就對了。”話都已經說開了,警長一拍桌子,“那你還回去送死幹嘛?不如歸案了,踏踏實實地帶職服刑20年。”

    話是這麼說,但是我心中就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執著——一定要回時間研究所!

    而且我就算是回去了,也還有同意書那一關作為保護措施。如果情況不對,到時候再放棄實驗,老老實實回來認罪服刑也不遲。

    “什麼也別說了,幫我聯絡他們吧。”我始終沒有接過電子簽字筆。

    眼看著說服不了我,警長嘆了口氣,轉身離開審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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