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時空糾錯降臨的那會兒，我得知自己寡家孤人的現狀，估計會更加決然地面對死亡，不會給三個月前的自己搶先的機會。但是換一種方式來思考，也許正是這種孤苦無依的空虛心靈，讓三個月前的我比現在的我更加沒有求生欲。

    所以，失憶對我來說，也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到頭來反而救了我一命。

    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通訊錄裡找不到能幫忙的親朋好友，豈不是意味著我只能按照小冊子裡安排的那樣，“賣身”成為時間研究所的白老鼠。

    我不甘心，即便那是來自於未來自己的安排，現在的我也想要嘗試更多的可能，而不是像個牽線木偶一般，任由別人扯一下動一下。

    於是我起床處理了個人衛生，簡單地吃了個早餐，便到書房登入全息終端，看看能不能找到扭轉局面的機會。

    比如說找到一個年薪在百萬以上的高收入工作，就可以拿聘用合同向央行申請分期清償債務。不算9102單元的抵押借款，其實我只欠銀行五百萬而已，對於年薪百萬的人來說，只要十年八年就能還清。法律無外乎人情，央行對於有能力的人還是比較寬容的。

    不過話是這麼說，我到底能幹點啥？

    失去記憶的我只知道三個月前的自己是玩期貨的，可是投資期貨需要資本，現在的我卻一無所有。

    去當投資顧問？

    恐怕不行。以我剛剛在股指期貨折戟沉沙，欠下一屁股債的成績，怕是沒有人會信我。就連我自己都信不過自己。

    不過不管怎麼樣，我打算試試。很快我就在網上人才交流平臺上找到一家券商正在招聘高階投資顧問，工作地點就在本市。透過系統預約了早上的面試之後，我從衣櫥裡找出一套看起來最有質感的正裝換上，做好了出門準備。

    今天是3月14日，週二，工作日。上班早高峰時段，街上車來車往。我站在計程車召喚站，按了半天呼叫按鈕，愣是沒有一輛計程車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我纔想起自己已經信用破產，手環裡的銀行賬戶已經分文不剩，難怪叫不來車。

    看來只能步行前往了，不過只要走路快點，時間還來得及。

    只是我纔剛剛走出幾百米，就見道路前方迎面駛來一輛黑色商務車，看起來有些熟悉的感覺，同時有種深入本能的危險感覺。那是已經從淺層記憶轉化為深層意識的東西，連時空糾錯都無法干涉。於是我下意識地往路邊讓讓，儘可能遠離機動車道。

    事實證明我的感覺是正確的。這輛看起來眼熟的黑色商務車打著右轉燈就在路邊停下了，四名黑衣人從車上下來，分別堵住了我的來路和去路。

    “莊周，我們老闆請你去一趟。”領頭的那個指著車子說到。

    “我不認識你們，也沒興趣去見你們老闆。”感覺到危險的我並不準備配合這些人。

    “喲呵！借錢的時候就認識，該還債的時候就不認識？你當我們是搞慈善的嗎？老實地跟我們走吧，別逼我動手！”領頭的黑衣男子露出一臉兇相，不再掩飾。

    這一瞬間我想起了小冊子裡說的，三個月前的我找高利貸借了五百萬投入股指期貨，準備狠賺一筆的。如果不是我胡亂插手，他確實可以一夜暴富，高利貸什麼的也就不算壓力了。然而現在……我拿什麼去還這五百萬。

    古往今來，放貸的總是與黑惡勢力掛鉤，畢竟高利貸不受法律保護，如果你沒有點討債的強硬手段，又有誰心甘情願去支付高額的利息。我深知如果跟他們去了，一準沒有好下場。

    絕不能答應！

    “抱歉，我還有事。請讓一讓！有什麼問題，走法律渠道解決。”我抬頭看著街上川流不息的車輛，相信在光天化日之下，這些人也不敢太放肆。

    那幾個黑衣人聞言當即變了臉，揮舞著拳頭試圖恐嚇我。

    我卻抬起手腕，對著手環說：“我要報警！”

    這一幕真是有些似曾相識，但在我印象中，上一次這麼做的人並不是我。

    黑衣人們頓時退縮了，這事如果驚動了警察，就算他們是所謂的債權人，接下來也只能透過法律手段來維護自身權益。而對高利貸者來說，一旦走上法律途徑，不止是原先預期的暴利沒了，連本都得賠一些。反之只要私下追債，就算債務人沒有償還能力，他們也能透過其他手段回收應得的那部分，甚至還能獲得額外的利益。

    “你小子真是不知道死活！今天的事情不會就這麼算了，你最好祈禱自己永遠不要有落單的時候，不然後果你會知道的！”領頭的黑衣人顯得氣急敗壞。

    在我撥通電話之前，黑衣人們回到了車上，卻並沒有遠去。當我繼續往目的地步行的時候，他們就在右側車道上打著雙閃燈慢慢地跟著，看來是準備跟我死扛到底了。

    面對這種情況，報警是沒用的。他們暫時沒有做出對我構成威脅的實質性舉動，單憑跟蹤的“猜測”，警察並不會插手進來。

    正義為什麼總會遲到？那真怨不得正義。罪惡沒有實施之前，正義並不能提前伸張。一旦以假定犯罪可能來提前伸張正義，那就不是正義，而是誅心了。

    記得上個世紀有一部叫做《少數派報告》的經典科幻之作，描繪的就是這樣一種可怕的社會。三個生物電腦透過腦電波感應社會上人們的犯罪動機和犯罪可能，提前命令警方實施抓捕。這麼做確實能有效地制止暴力犯罪，卻也造成了很多冤案。有些人，哪怕因為一時氣憤而動了惡念，但是理智和善良卻會讓他回到正途。但是提前來到的“正義”卻扼殺了這種可能，強行對他們定罪。

    提前的正義纔是最大的惡！

    好吧，面對此刻的不利局面，我有些分神了。

    記得出門前在全息終端上查詢招聘公司的時候，看過全息地圖，得知這家券商的地址相對偏僻一些，附近的行人車輛很少。我步行到那兒，還真有可能面對黑衣人們所說的落單狀況。到時候他們如果趁著沒人的時候給我來一槍，我連反應過來報警的機會都不會有。

    至於死人怎麼還債？我這一身的器官如果讓他們剮下來賣了，賣個上千萬不成問題。果然人才是最大的財富……

    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只能回頭。就算之後還要去面試，也得在不被他們跟著的情況下才能成行。

    黑色商務車見我回頭，毫不猶豫地打著左轉燈從調頭區兜了回來，隔著幾十米遠，繼續慢慢跟在我後頭。

    真是陰魂不散！我抱怨了一句，繼續往碧山公寓走去。

    之前我離家也不過五分鐘路程，回頭同樣很快，路過計程車召喚站之後，就到了社羣大門。進門之後，我總算鬆了口氣，這種高階社羣的門禁還是比較強大的，相信黑色商務車是進不來的。

    這個社羣環境優雅，住戶不算多，上班時間非常幽靜，樓底下幾乎看不到人。但是嘈雜的腳步聲很快就打破了這片寧靜。

    我回頭看去時，只見那四名黑衣人竟氣勢洶洶地衝進了社羣，手上還揮舞著手槍。當然，他們是來討債的，不是來殺人的，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敢輕易開槍。畢竟一旦動了槍，總有些非常麻煩的手尾，甚至需要把到手的利益讓出一部分來平息此事。

    但是我也不能被他們抓住，一旦被打暈了帶走，我就徹底玩完。於是我也趕緊邁開步子往碧山公寓樓底下跑，努力不被他們追上。不過這些人跑得真的很快，不愧是給高利貸者當手下追債的黑社會，體力就是好，眼看著就要追上我。

    半分鐘之後，只差一步就被追上的我衝進了剛剛為我開啟一條縫的自動門，同時吼道：“關門！別讓那些人進來！”

    公寓大堂自動門是系統控制的，除了識別住戶之外，還有判斷同行者是否為訪客的功能。如果我沒喊出這一句，和我前後腳抵達的黑衣人多半會被當成客人，一併被放進來。

    門關上了，把我們隔在了兩邊。我在大堂裡喘著粗氣，黑衣人們則扒在玻璃門上惡狠狠地對著我做出割喉的手勢。

    其中領頭的黑衣人更是直接抬起手腕撥通了電話，“老闆，那姓莊的死活不配合，看來是準備蠻橫賴賬了。”

    “知道了，對這種人決不能手軟，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手腳乾淨點就行。把東西給我完整地帶回來！”被稱為老闆的人雖然沒在電話裡明說，也是怕留下什麼證據。

    但是他手底下的黑衣人就明白了，這是死活勿論的意思，只要不驚動警方，並且把完整的屍體帶回去供摘取器官即可。

    這些黑衣人的眼神變得愈發兇狠，看著我的目光也像對待一件死物。我就知道情況不妙了，我已經上了他們的黑名單，以後是不死不休了。

    我回到樓上9102單元，回到書房的全息終端跟前，思考了半天，突然發覺我又一次把自己逼進了死路。到了這個時候，我似乎別無選擇了。根據剛剛收到的法院傳票，我將在明天早上被強制驅離碧山公寓，失去最後的庇護所。

    到了明天，我將難逃他們的魔掌。

    為今之計……我把目光投向了全息終端，那裏是我不知不覺中點開的時間研究所網站。果然我還是逃不過歷史慣性，不得不按照小冊子裡所說，“賣身”時間研究所，去當實驗室小白鼠。

    兩千萬補助金，三個月到手。這倒是一筆不小的金額，或者說是賣命錢，拿到手之後，剛好可以清償債務。但是扣掉必要的利息之後，9102單元怎麼也拿不回來了。我滿含歉意地看了看自己曾經的住所。

    說起來能夠買下這麼一套千萬家宅，三個月前的我還真是有本事。

    因為通訊錄裡沒有親朋好友的關係，我特意上網查了自己的履歷，發現自己居然是個孤兒。只用了九年時間在公立學校讀完了十二年義務教育之後，以全額獎學金考進首都大學金融系，畢業之後放棄讀研深造，直接受聘於本市券商，從基層業務做起，很快就成了一名優秀的投資顧問。

    之後我在股指期貨上屢有斬獲，很快就擁有了千萬家資，買下了碧山公寓9102單元，同時也獲得央行五百萬額度的信用評級。對於一個一文不名的孤兒來說，這樣的成就已經足夠驕傲，同時也可以拿出來作為他人的人生標杆。

    如果這回沽空成功，我的資產將一舉跨上一個臺階，信用評估也將突破千萬。但是……不說了。

    回到現實，現在的我就是個身無分文的信用破產者，只能像窮途末路的賭徒一樣，拿自己的生命去進行最後的豪賭。當然，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必然會成功，我也算是提前知道了賭局最終將會開出的結果。更有甚者，未來的我並不滿足於兩千萬的補助金，而是直接盯上了彩池累積21億的大樂透。

    說到這裏，我忍不住查了查目前大樂透彩池。在距離時空閉環實驗三個月的現在，大樂透彩池才累積了不到五個億。但五個億也不少了，正是因為這麼可觀的彩池，纔會在接下來三個月裡引發民眾瘋狂的跟進，把彩池繼續堆高。

    21億能幹啥呢？我忍不住開始幻想。

    扣除各種稅費之後，一次性提取獎金，最終入手的金額大約是十個億。這麼大的數字，對於一般人來說，只要不沾毒品和賭博，也許幾輩子都用不完。但是對於時間研究所這樣的頂尖機構，也許就是一次時空閉環實驗的費用。

    好吧，還是老老實實順應歷史慣性。我撥通了時間研究所的電話，“你好！我要報名成為實驗者。……好的，麻煩你派輛車來接我，地址碧山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