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幕後黑手
進入醫務室的瞬間,工作臺上彈出一幅全息屏,把我的實時身體監測資料全部展示出來。我趕緊湊上看個究竟。只見在我的全息投影頭部海馬體位置,一個名為Ach的數值呈現出鮮豔的紅色,與正常值的參照對比僅僅只有44.03%。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我對醫學領域沒有多少了解,卻偏偏知道這個Ach的含義,好像是一種叫做乙醯膽鹼的化學物質,其存在與人的記憶息息相關。Ach濃度越高,資訊傳遞越快,記憶能力就越強。反之,當Ach濃度過低,人就會出現記憶障礙甚至認知障礙。
看來這就是導致我失憶的罪魁禍首了,很有可能是時空糾錯消除我記憶的一種機制。
我站在全息屏前觀察了幾分鐘,看著Ach值以三秒鐘提升0.01個百分點的速度在恢復著。只要能維持這個速度,平均一個鐘頭可以恢復12%,預計在早上九點之前恢復到正常值。
當然,要證明這一點,我需要更長時間來進行驗證。但是我現在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於是看了看位於全息屏一角的時間顯示,當前時間是凌晨3點41分。我記下這個時間,打算稍晚一些再過來看看Ach值的變化狀況。
離開醫務室,我壯著膽子向實驗艙所在的地底空間走去。
通往地底空間的路有兩條,一條在準備室裏,另一條則在電梯通道的另一個方向。準備室這邊雖然近,但是考慮到我剛剛把氣密服送回去,爲了不暴露這件事,肯定不能走這條路。於是我往電梯那邊走去,反正剛纔在全息終端上看過地底平面圖,不用擔心會迷路。
走到電梯口時,我發現另一邊通道已經恢復了正常照明。一條與這邊看起來一模一樣的通道通向我的目的地。沿著這條通道向前並且右拐,與準備室對稱的位置是一間掛著工作人員通道的除塵室。穿過這間房間,就能進入那片巨大的地底空間。
除塵室同樣採用最簡單的指紋識別,但是這一次我的指紋不好用了,直接被拒絕進入。之前從行政樓員工通道一路來到實驗中心都是暢通無阻,以至於我誤以為自己在實驗中心這邊擁有很高的通行許可權。現在看來實情並不是這樣,恐怕這裏頭和幕後黑手也脫不了干係。
就在我打算回頭去走準備室那邊的通道時,除塵室的門突然開了,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從裡面走了出來。
雖然對於會撞見人早有思想準備,但是因為無法透過門禁,我恰好有點做賊心虛,頓時被來人嚇了一跳,忐忑不安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名面生的工作人員見到我的瞬間也是愣了一下,不過他顯然沒有意識到我來這裏是爲了什麼,反而主動替我想了個不錯的理由,“你大半夜跑出來,是因為剛纔的電力故障吧?在這地底下,如果遇到停電的話,室內通風確實比較差。不過現在應該恢復正常了,趕緊回去休息吧,今晚還要進行實驗呢!”
鬆了口氣的同時,我注意到這位工作人員的胸牌上帶著EM字首,應該是實驗中心的裝置維護人員。估計他屬於電力故障之後第一批進入實驗中心的人員,也就是我搭乘電梯下來時候看到的那些身穿防護服的人。
考慮到今晚遇到的種種都萬分蹊蹺,我嚴重懷疑所謂的電力故障也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向他打探口風正合適。
於是我假裝關心地問道:“裡面沒問題吧?我剛纔聽到警報聲響個不停。”
“沒什麼問題,反應堆一切正常,沒有核洩漏,就是儲能罐莫名其妙被清空了而已。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看我,防護服都已經脫了。”工作人員安慰道,“來吧,我送你回去。要是讓金教授知道你在實驗的前一晚還在夜遊,估計又要生氣了。”
我想起全息終端裡的備忘,昨天的我也曾經重點提到金教授這個人,於是旁敲側擊地想要透過他了解一下這位金教授:“金教授脾氣很差嗎?”
如果他的答案是否定的,說明昨天的我確實心裏有鬼。
但是這名裝置維護人員並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是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又失憶了?”
他知道我失憶!我心裏再次緊張起來。
我已經明確知道自己的失憶是因為Ach的缺失引發的,而Ach的缺失又是由時空糾錯引起。如果他知道我失憶,是不是意味著他知道我已經成功經歷了時空閉環實驗?
在這個時間點上,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我自己,就只能是幕後黑手了。再聯想到他說要送我回臥室,我頓時有了不好的猜想。
工作人員看到我緊張的樣子,頓時開懷大笑,“哈哈哈,別那麼緊張,你經常性夢遊和失憶的事情,基本上整個中心都知道。我們也都習慣了。”
他那人畜無害的爽朗笑聲總算是打消了我的疑慮,但是又給我帶來了新的困擾。
如果我經常性失憶,那麼Ach的缺失就不是因為時空糾錯的緣故了。但是Ach是由膽鹼乙醯轉移酶(ChAT)催化合成的,而我大腦中的ChAT數值正常,沒道理會無緣無故地缺失Ach,只能是由外因引起。
這總不會只是個巧合吧?我既有經常性失憶的問題,又因為時空糾錯而在短期內喪失了所有的Ach。
不,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巧合。所有的巧合其實都是由一個又一個的必然在相互作用之後引發。用科學的手段來解釋巧合,就是蝴蝶效應。而蝴蝶效應又被稱為拓撲學連鎖反應,是不是和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的拓撲學模型相映成趣。
經常性失憶和時空糾錯導致的Ach缺失性失憶,其中要麼有一個是因,一個是果;要麼有一個是真,一個是假。總之,不可能是巧合。
排除了巧合的可能性之後,我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今晚我獲取的諸多線索當中,必然有相當一部分是假線索,甚至有可能是幕後黑手故意用來誤導我的假線索。當然,也有可能是用來誤導時間研究所的其他人。
在工作人員的好言相勸下,我回到了自己位於地底的住處。這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清晨四點。
此時的我滿腦子疑問,根本沒法靜下心來休息,便再度坐在書桌前,開啟全息終端,試圖從終端的過往使用痕跡當中挖掘更多的線索。但是在這部全息終端裡,幾乎沒有關於我的東西,不管是下載的資料還是瀏覽記錄,幾乎都是科技及環保方面的東西,足見過往的我在這兩方面花費了大量的心思。
我把這些資料通通簡單過了一遍,試圖找到其中的某種聯絡。結果我發現自己研究最多的既不是與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密切相關的量子物理或者超弦理論,也不是那些未獲證實的時間理論,反而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網路安全技術。
實在是出乎意料。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來到了早上八點半。我居然用了四個多小時來把全息終端裡的大部分資訊都過了一遍,只差社交軟體部分沒有去關注。這時候我終於想起自己還有一個事項需要驗證,趕緊起身趕往醫務室。
如果我的Ach值已經在此刻完全恢復正常,說明我的失憶百分之百是由於時空糾錯所引發的。
急匆匆地趕到醫務室所在的通道,前方有一個婀娜多姿的背影正站在醫務室門口。背影的主人聽到我的腳步聲,便回過頭來,看到我的瞬間,喜出望外地說道:“呀,你今天這麼早!想我了是不是?”
那張濃妝豔抹的臉確實挺好看,也很面熟,但不是我喜歡的型別,尤其是她輕佻的言語,更是令我反感。
但是我既然已經被她看見了,再想要退回去也遲了,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並且問道:“請問你是?”
“討厭!你居然又失憶了。”濃妝美女嬌嗔地抱怨著。
“早啊!陳醫生!”我的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有人幫我解圍,我趕緊回頭看了對方一眼,是一個胸牌帶有Ass字樣的工作人員。不知怎麼的,他的那張臉我更加排斥,比陳醫生還不堪。
陳醫生顯然也不怎麼樂意見到他,一邊冷著臉走進醫務室,一邊說:“你去忙你自己的吧。你也看到了,莊周人都已經過來了,不需要再勞煩你。”
工作人員討了個沒趣,眼神不善地瞪了我一眼之後便離開了。
我站在醫務室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說實話,我並不希望別人知道我的Ach值不正常,哪怕對方是個專業的醫生。Ach值的異常是我所參與的時空閉環實驗獲得成功的證據,但是暫時還不能讓其他人知道這個訊息。雖然根據我的估算,這會兒Ach應該已經恢復到了正常水準,但是誰知道會不會計算錯誤呢。
陳醫生走到自己的工作臺前,回頭看了我一眼,風情萬種地白了我一眼,“就算失憶了,也沒必要和我那麼生疏嘛!還不趕緊進來?爲了晚上的實驗,今天可是很忙的哦,需要做全身檢查。”
看來我還真是來巧了。既然已經送上門來了,又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我只能走進醫務室。和我預料的一樣,在我進門的瞬間,工作臺上的全息屏再一次跳出來,把我的全身實時監測資料展現無遺。
趁著陳醫生還沒注意到這些資料,我迅速瞄了一眼大腦海馬體部位,只看到所有數值都是一片綠,頓時鬆了口氣。我的Ach值如預期的一樣,已經完全恢復正常。這也證明了我確實來自未來,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確實已經大獲成功。
既然我基於頭盔裡的六條留言做出的分析是正確的,那麼現在只剩下如何區分其他線索真假的問題。只有區分了真假線索,我才能知道最初的我究竟在計劃什麼,纔會知道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到底是不是我自己。
接下來陳醫生又試圖撩撥我,奈何我心事實在太多,根本沒心思迴應她。無奈之下,她臭著臉,沒好氣地指著病床對我說:“躺下,我要開始做全面檢查了。”
我這一躺下,胳膊立刻被紮了一針,眼睛一閉,再次醒來時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此時醫務室裏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我坐起身來,花了幾秒鐘讓自己清醒,便把目光投向工作臺上的那張全息屏,只見螢幕一角顯示的當前時間是21時51分,距離時空閉環實驗的進行還有兩個多小時。
早上關於真假線索和幕後黑手的思考進行到一半,就被陳醫生一針弄暈了。這會兒趁著沒人打擾,我準備繼續分析這個問題。
但是纔剛過兩分鐘,醫務室的門開了,一大群人熙熙攘攘地涌了進來。為首的是一位白髮老人,我猜他就是金教授。陳醫生緊隨其後,一旁還有幾個掛著Ass牌子的工作人員。
“怎麼提前十分鐘就醒了?”金教授走進來之後,看了我一眼,皺著眉頭問道。
這個問題自然不是問我的,陳醫生慌慌張張地應了聲“我查一下”,便直奔工作臺,開始研究我的實時身體監測資料。
“奇怪了,資料顯示他有耐藥性。停藥之後十分鐘不到就醒了。正常來說,我用的這種鎮定劑至少要連續使用五天之後纔會產生耐藥性纔對。他怎麼第一次使用就耐藥了?”很快她就找到了原因。
這句話我有些耳熟,也許以前聽過吧。畢竟如果我的分析沒錯的話,這是我第七次使用這種藥物,不產生耐藥性才叫怪事。
“我不關心過程,你只要告訴我結果!他這種狀態對待會兒的實驗有影響嗎?”金教授只關心他實驗能否如期進行,至於我這個實驗者的身體健康與否,關係並不是很大。
陳醫生自然知道金教授的脾氣,立刻給了他一個最想聽到的答案,“這倒沒有,金教授,他的身體狀況非常良好!”
金教授對此相當滿意,轉身對著跟在他身後的工作人員說道:“很好,現在是九點五十三分,兩個小時之後,實驗於午夜十二點準時進行,大家都去做準備吧。”
眼看著第七次時空閉環即將展開,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向金教授提出一個小小的請求:“我想回一趟臥室。”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幹嘛?”金教授不解地問道。
我總不能告訴他,我懷疑另一個自己這會兒正躲在臥室裏,只能隨便找了個理由,“我想回去發一條vlog,紀念一下今晚的重要時刻。你知道的,也許實驗不成功,我就沒了……”
“烏鴉嘴!實驗會成功的!好吧,就給你五分鐘。但是不能提及實驗的內容!”金教授看了一眼時間,勉強答應了我的要求。
儘管是這樣,金教授還是不放心地跟著我一起回到住處。
進了房間之後,我開啟全息終端,然後假裝要整理一下儀容,就去衛生間裡擦了把臉、梳了個頭,順便瞄了一眼臥室。
另一個我並不在。
好吧,看來這一次閉環我是找不到另一個自己了,只能下次趕早。
在金教授不耐煩地催促下,我*草草錄了個時長半分鐘的短影片,用隱晦的語言向這個世界道了個別,便跟著他前往準備室,去進行實驗之前的個人清潔和同意書籤字環節。
午夜十二點,坐在實驗艙裡,時空扭曲,我分不清什麼是上下左右,分不清什麼是過去、現在、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