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站在陌生的街角處，我的內心十分迷茫。人生的記憶彷彿從此刻纔剛剛開始，在此刻之前，世界上似乎沒有我這個人。

    儘管腦海裏找不到關於自己的任何記憶，但是我卻沒有任何遲疑地往頭上摸去，摘下一個玻璃頭盔。頭盔的內襯隨著我的動作外翻，露出了裡面一串又一串的數字和文字。

    只用了幾分鐘的時間，我便把除了最前面的那串數字之外的其他訊息都串聯在了一起，並且迅速判斷出自己此刻的處境。

    我看了一眼左前方高懸在夜空中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又回頭看了看右後方不遠處的那間24小時便利店。驗證自己是否真的已經“信用破產”並非當務之急，最後一條訊息是“儘快趕回”，應該是最後一次進入時空閉環之前，我提醒自己不要在外面拖延時間，儘早趕回時間研究所。

    那就回去吧。

    我卻沒有急著往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的方向趕路，反而順從自己的直覺往便利店走去。趕走試圖打廣告的全息導購員，我耐心地站在路邊等待。

    幾分鐘之後，一部敞篷懸浮車從遠處駛來，並且在便利店門口停下。車上坐著一位非常面善的黑長直女孩，一臉好奇地與我對視著。

    我主動上前一步，“能不能麻煩你搭我一程？我要回時間研究所，很急！”

    女孩看起來是想要來便利店買東西的，聞言停止了開門下車的動作，對我說道：“行啊，那就上車吧。”

    開車的話，從便利店到時間研究所用不了幾分鐘時間，她在我上車之後，便開啟了話匣子，“聽說你們的實驗是明晚，哦，不，是今晚十二點進行。你怎麼這麼急？”

    “聽說……你聽誰說的？”我不相信時空閉環實驗的準確時間會被宣揚得人盡皆知。時間研究所就算要對外公佈，也會等到實驗獲得成功之後。

    “一個朋友。他和我是志同道合的環保主義者。我們正在積極策劃挽救地球的生態平衡。”黑長直女孩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似乎是打算把當下人類所面臨的環境問題儘可能地濃縮在幾分鐘之內講清楚。

    地球的生態平衡已經在上個世紀末被打破，大量物種的缺失導致了生物鏈斷裂，被子植物賴以傳宗接代的昆蟲嚴重稀缺，光靠人工授粉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森林面積隨著時間推移漸漸萎縮，沙漠化日趨嚴重。預計最遲在一個世紀之後，地球將進入不可逆轉的全面沙漠化。

    不過她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於是打斷了她，“你們準備怎麼挽救？”

    女孩見我問到點子上，便衝着我笑了。笑容裡有種“終於讓我等到你”的感覺，如果不是我對她的觀感和第一印象都很好，怕是會以為自己遇到了什麼騙子。

    她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妥，立刻收斂笑容，正色對我說道：“這不是有時間研究所嘛。如果我們能夠回到過去，回到生物鏈還沒崩潰的一個世紀之前，收集各種生物的活體幹細胞，並且把這些幹細胞好好儲存下來。以現在的克隆技術，完全可以重建生物鏈。”

    “挺瘋狂的想法！不過如果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能夠成功，或許真有可能做到。”我對她的設想表示了肯定。

    “所以咯，我希望得到你的幫忙！”女孩頓時打蛇隨棍上了。

    原來她在這裏等著我呢，我笑著搖搖頭，“我？我只不過是個實驗者而已，沒有那麼大的能耐。”

    “沒關係的，先加個好友，就算你不能決定實驗的內容，至少也能幫我牽個線搭個橋啊。只要能聯絡上研究所的負責人，我自己想辦法說服他。”女孩鍥而不捨的精神打動了我。

    眼看著研究所已經近在眼前，我答應了她，“行吧，給我個聯繫方式，改天我找你。”

    女孩開心地報出自己的個人訊息，“我叫風穎，網名‘女媧’，等你好訊息！”

    敞篷車在黃線前停下，我下車前看了一眼中控臺上的時間。現在是0點13分，距離我在十字路口清醒過來，纔剛剛過去不到一刻鐘。

    我對風穎揮手告別，邁過黃線，向不遠處的大樓走去。

    不知道是為什麼，時間研究所的幾棟大樓除了外牆的熒光之外，內裡一片黑暗，除了微弱的應急照明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燈光。要知道現在才午夜剛過，以現代人的作息時間，還有大把的夜貓子沒睡覺。而研究所這種地方，熬夜攻克科研難題的更是大有人在。

    懷揣著這種疑惑，我快步走向位於道路盡頭的行政樓。直覺告訴我，謎底即將揭曉。

    行政樓的大堂裡黑漆漆、陰森森，一長串微弱的綠色熒光向著大堂深處延伸出去，就像叢林裡野獸的眼睛，虎視眈眈地注視著深夜造訪的不速之客。

    站在門外探頭探腦片刻，我終於忐忑不安地邁出最後一步。

    本來就挺緊張，走進大門的瞬間，我更是被嚇了一大跳。

    黑暗中站著一個身著白大褂的男人！

    早在看到頭盔裡的七條留言時，我就感覺到整件事的背後應該有一個幕後黑手存在，操控我一次又一次地投入時空閉環。而現在，那個幕後黑手就站在我的眼前。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就是個自投羅網的飛蛾，被困在牆角里的蜘蛛網上動彈不得。

    “你可算來了。”他對我說道。

    黑暗中看不太清他的臉，但是聲音卻非常熟悉。幾秒鐘之後，我反應過來，那就是我自己的聲音！

    這時候我也逐漸適應了建築內的黑暗，看到了男人的臉。很面熟。

    雖然我不記得自己的模樣，但是在看到這張臉的瞬間，立刻意識到這就是第六條留言中的“另個一我”——當前時空下本就應該存在的那個我，還沒有投入到時空閉環之中的那個我。

    我還在思考另一個我為何會在行政樓大堂裡等我，他便急衝衝地說道：“沒時間了，快跟我走！有什麼疑問，邊走我邊跟你解釋。”

    好吧，這是一天之前的我，不管他有什麼打算，終歸不會害自己不是嗎。

    於是我跟著一天之前的自己，穿過員工通道，穿過電梯間，徑直來到隱藏在消防通道裡的那扇門前。他熟稔地開門，透過一道道門禁，開啟了通往地底實驗中心的電梯。

    其實不止是他熟悉，我也對這條路線頗有印象，以前應該沒少走過。

    我心裏著實有不少問題，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總不能開口第一句就是“你有什麼陰謀”吧。

    電梯開啟，地底空間此時一片昏暗，只有四壁上無數的紅色警示燈在瘋狂地閃爍，刺耳的警報聲繚繞，形成不絕於耳的迴音。

    “發生什麼了？”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切入點，我終於找到機會開口。

    另一個我言簡意賅地丟擲四個字，“電力故障。”

    “那是什麼？核反應堆嗎？沒問題吧？”我指著地底下的那個巨大的半球形建築問到，警示燈閃爍最密集的區域就是那裏。

    這時候，一天之前的我才耐心地解釋，“沒事的，電力故障是我製造出來的假象。只有這樣，纔會讓實驗中心的那些工作人員暫時躲進防核掩體裡面。”

    “為什麼要讓他們躲進去？”我緊挨在透明的電梯轎廂上，一邊俯瞰著腳下，一邊追問。

    “因為我需要你回到過去。”另一個我的聲音幽幽地在背後答到。

    又是時空閉環，又是我，為什麼總是我來執行？

    不等我再次提問，他接著解釋，“我有個計劃，對我，也就是我們都有好處的計劃。這個計劃單靠我一個是完不成的，需要兩個我進行配合。事成之後，未來的我，我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什麼計劃？”我不想聽這種含糊的說辭，只想知道細節。

    “現在沒時間向你詳細說明，喏，這個給你。我把一切都寫在裡面了，等你有空了慢慢看。”他遞給我一本巴掌大小的紙質筆記本。

    儘管電梯還能正常使用，但是受到“電力故障”的影響，照明已經關閉。就著外面閃爍的紅光，我雖然看不清筆記本里的內容，卻大致翻了翻，發現裡面寫滿了東西。看來這個計劃還挺複雜的，確實沒法在一時半會兒裡頭說清楚。

    幾句話的工夫，電梯已經降到了地底。電梯門開啟之後，另一個我立刻出門左拐，無視於走廊裏的昏黑環境，迅速地向黑暗中走去。

    走廊裏暗得可怕，只有綠幽幽的熒光指示燈在靠近牆根的地方發出微弱的光芒，指明通道的方向。

    我緊跟在另一個我的身後，走在黑暗之中。雖然看不清路，但是我卻有種感覺，這條路我很熟。前方應該有個丁字路口，左右兩邊分別有一個房間，都是我常去的地方。

    我們倆一前一後地來到丁字路口，左拐，進入準備室。

    進屋之後，另一個我徑直走向置物架，那裏擺放著一套氣密服，和我身上這套一模一樣。他從架子上取下玻璃頭盔，順手遞給我，並且說：“把你那個給我，你用這個。”

    我接過來，下意識地翻開頭盔內襯，發現裡面什麼字都沒有。又見他迫不及待地對另一頂頭盔做出同樣的事情，我頓時明白了，“你是想要那串數字？那串數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另一個我卻顧左右而言他，“沒時間了，趕緊走。你想知道的都在那本筆記本里了，有空你再慢慢看吧。”

    說罷，他開啟準備室通往地底空間的門，先一步走進了那片區域。

    我略有些遲疑地跟了過去，抬頭看著頭頂上如同繁星閃爍般密佈的紅色警示燈，儘管另一個我說過那是假象，但還是覺得心裏不安，畢竟我始終不明白他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快點，進實驗艙！再過幾分鐘，裝置維護人員就要來了。”另一個我回頭催促道。

    “告訴我，那串數字的真正意義，不然恕我不能配合！”哪怕眼前的人是一天之前的自己，我也沒法無條件地服從他的安排。

    他也清楚自己的性格，嘆了口氣之後無奈地給出了我想要的答案，“那組數字是21億大樂透的中獎號碼，今晚開獎。”

    原來如此，答案竟是這麼的簡單。作為一個有機會回到過去的人，首先會想到利用自己對未來的已知來牟利，實在是人之常情。

    “只是為什麼要讓我又一次回到過去？中獎號碼你不是已經拿到了嗎？”我還是有些不解的地方，“今天晚上你進入時空閉環實驗，而我拿著中獎彩票迎接未來，這難道不是最正確的做法嗎？”

    “恐怕不是。這個解釋起來恐怕就有些複雜了。簡單地說吧，我並不是一天之前的你，你也不是未來的我。確切地說，我纔是未來的你，你是過去的我。”另一個我走到控制檯前，開始了時空閉環實驗的操作，動作有些生疏。

    而我則被這勁爆的說法給驚呆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個問題，“這個是怎麼說的？”

    “你必須回到三個月之前進行佈局，我們纔會有今天的成功。我只能說那麼多，剩下的等你回到過去之後自己體會。現在，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了，趕緊進實驗艙，別毀了我的計劃！”另一個我再次催促，手上的操作也沒停。

    我纔是他的過去，他卻是我的未來……那麼真正屬於過去的那個我此時又身在何方？

    我將信將疑地走進實驗艙裡，腦子一團亂麻。和時空穿梭有關的事情，果然沒有一件是能等閒視之的，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讓人邏輯混亂的插曲。

    進入實驗艙，另一個我走來關閉艙門的瞬間，我想起了之前剛剛做過的承諾，趕緊交待他，“對了，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一個叫風穎的女孩，她的網名是‘女媧’。你待會兒加一下她好友，幫她個小忙，也算是幫我還個人情。沒有她，我絕對沒辦法這麼快趕回來。”

    另一個我聞言愣住了，關閉艙門的手停了好一會兒。直到我提醒他“你不趕時間？”他才趕緊關上艙門，開始時空閉環實驗的最後操作。

    0點29分，坐在實驗艙裡，時空扭曲，我分不清什麼是上下左右，分不清什麼是過去、現在、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