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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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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來遲一步

    我的住所前後兩進。前廳環境一目瞭然,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一側的陽臺是全息模擬的,真要把手伸出去,摸到的也只有一堵冰冷的牆,自然也藏不了人。

    後面的臥室裏同樣沒有人,床上也沒有人躺過的餘溫,甚至連被子都不曾開啟。我不死心地鑽進衛生間,摸了摸毛巾和牙刷,都是乾的。

    衛生間裡的智慧空氣調節儀顯示,當前室內溫度是22攝氏度,相對溼度50%,是最健康的生活環境。在這種環境下,沾過水的毛巾和牙刷要完全乾燥,至少需要十個小時以上。

    此時是凌晨2點51分,說明這個房間的主人——另一個我上一次使用這些個人潔具,最早也是在昨天下午五點之前。

    種種跡象都顯示,如果當前時空下真的有一個最初的我存在,今晚也根本沒洗漱睡覺。那麼“他”究竟跑哪兒去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回到前面的起居室,繼續尋找另一個我存在的證據。站在房間的中央,我仔細打量著這裏的擺設。

    靠近全息模擬陽臺一側是沙發休閒區域,我一坐下,全息電視自動開啟,一段開機廣告之後,出現的畫面是上一次關機之前播放的節目。我瞄了一眼,是一部關於環境保護的紀錄片,主要是在回顧20世紀的物種多樣性,以及21世紀的環境汙染引發物種加速滅絕。

    片中大量重現利用2D史料重新建模的全息生物模型,都是在上個世紀末滅絕的物種。從生存空間被壓縮的陸地哺乳動物到遠離海岸線的海洋生物,從歲月悠久的被子植物到生命短暫的鳥類和昆蟲,在22世紀的今天都已經不復存在。

    人類短短几千年文明之於擁有46億年曆史的地球,是如此的短暫與渺小。但是21世紀石油化工業的泛濫給生態環境帶來的災害,卻更甚於兩百萬年前第四紀大冰期的物種大滅絕。

    難以自然降解的大分子有機物塑膠製品是有史以來最“兇殘”的生物殺手。每年超過一萬億個塑膠袋被使用,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沒有得到有效回收,便會流入大自然,堵塞海洋生物和野生動物的胃,加速這些物種的滅絕;更多的塑膠製品上脫落的塑膠微粒汙染了空氣、泥土和水源,或許對大型物種的影響較小,卻悄悄地滅絕了體型更小的昆蟲和微生物。

    如果說大型物種的滅絕影響的還僅僅是人類的觀瞻及憐憫之心,那麼昆蟲和微生物的滅絕帶來後果就是災難性的。被子植物的繁衍主要還是依靠昆蟲授粉來實現,森林中土壤的養分也不是來自化肥而是微生物的腐殖。少了這兩大類物種,生態平衡終將被打破。

    人類在20世紀最後幾十年間對塑膠製品的濫用,埋下的隱患在21世紀初葉初現端倪,並逐漸引起重視。然而人類的警醒終究是來遲一步,數百上千億噸的塑膠製品已經流入海洋,塑膠汙染的危害在21世紀末葉徹底凸顯,新一輪的物種大滅絕隨之開始。

    直到22世紀初,人類才終於把海洋裡的塑膠製品基本清理乾淨,對空氣、土壤和水源中的塑膠微粒也有了靜電吸附的解決方案及五十年規劃,然而那些消失的物種卻不復存在,生態平衡已經崩壞。

    這部紀錄片我應該是看過不止一遍了,印象比較深刻。大概瞄了幾眼之後,就發聲關閉全息電視,繼續在房間裡尋找其他線索。

    在房間進門的左手邊,是一座曲尺形吧檯,吧檯後面的酒櫃裡有各種常見的酒水飲料。吧檯上有一個無色透明玻璃杯,杯底還有些喝剩下的水。我走過去,拿起杯子看了看又聞了聞。

    杯子裡是普通的飲用水,杯子邊緣留著淡淡的唇印。喝過的水還沒有產生異味,說明放置的時間並不算太久,至多不會超過一天。並且從杯子內壁留下的水漬來看,液麪揮發量並不算多,也就是幾個小時之內的樣子。

    爲了證明這個杯子是另一個我用過的,我從吧檯裡取出一個乾淨的杯子,倒了一杯飲用水,喝了一口,同樣在杯子邊緣留下我的唇印,然後對著燈光比對兩個杯子的唇印。

    雖然我不是專業的刑偵人員,但還是懂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唇紋,就像指紋一樣。而這兩個杯子上的區域性唇紋看起來大致一樣,基本上可以確定都是我留下的。

    確定了這一點之後,我知道當前時空下的我至少昨天還在這屋裏待過,離開的時間應該在昨天夜裏。也許我早來兩個鐘頭就有機會遇見另一個我。

    調查過吧檯,我來到書桌所在的區域,點開桌面上的全息終端喚醒鍵,打算看看個人終端裡是否存放著能夠幫我找回記憶的東西。

    一張全息屏瞬間在我眼前彈出,螢幕中央一個不停閃爍的紅色便籤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一則未讀取的重要備忘。這無疑是今晚最重要的發現。

    閱讀備忘之前,我點開其屬性頁面,查閱備忘建立的時間——2031年6月12日21點53分。也就是說,這條重要備忘是在五個小時之前建立的。

    於是我懷著期待的心情伸手將這個電子便籤點開,一段全息影片隨之開始播放。

    “回來之後,第一時間把身上的實驗服和頭盔送回準備室。切記!切記!一定不能讓金教授知道我把實驗服穿出去了。明白嗎?明白的話請回話。”螢幕上的那張臉我剛剛在衛生間的洗臉檯的鏡子裡見過。

    建立備忘的人正是我自己,或者說是另一個我。

    備忘是我自己建立的,對於這點我一點都沒有感到驚訝,畢竟這裏是我的房間。真正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備忘的內容,其中包含的訊息量實在太大,瞬間擾亂了我的思路。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氣密服,也就是備忘中提到的實驗服。全息影片中五個小時之前的那個我身穿的是家居服,當時的我怎麼會知道此時的我會穿著實驗服來到這個房間?

    我瞬間想到了各種可能。

    首先是當時的我打算從準備室裏偷出實驗服的可能。

    把衣服穿出去嘚瑟一番再還回來?這種行為沒有意義,作為一名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我不可能去做這種事。以我對自身性格的清楚認知,瞬間就排除了這種可能性。

    再來一種就是當時的我預見到自己會失憶的可能。

    只是從時間上來講,6月12日的我是獨一無二的,那個時間點不存在時空閉環,也就不存在現在的和最初的兩個我。換言之,那個我距離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還有一天多的時間,對於時空糾錯會導致失憶應該是一無所知纔對。既然如此,那時的我不知道未來的我會失憶,留下這麼一條還衣服的備忘就有點不合邏輯了。

    難道我的記性一貫很差?

    不對,我雖然不記得,但是隱約有種感覺——我的失憶應該是與大腦中的某種化學合成物有關,是時空糾錯暫時抑制了這種化合物的產生,導致記憶的丟失,而不是我自身的問題。

    而從我身上沒有攜帶任何工作手冊或備忘之類的助記工具來看,即便是時間研究所的專家們也不知道時空閉環實驗會導致失憶的問題。

    從邏輯上來講,這種可能性應該要排除。除非是我想到的最後一種可能,也是最離奇的那種可能——我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

    這樣一來,種種疑點倒是解釋得通了。

    比如之前我就一直在考慮幕後黑手的身份和動機問題。

    從幕後黑手的關閉監控、迷暈保安等諸多行為來看,都是爲了掩蓋實驗的成功。通常會這麼做的只能是金教授的競爭對手。但是以地下實驗中心的門禁等級,除非是研究所的核心人員,否則是進不來的。

    可是作為研究所的核心人員,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的成功不僅僅是金教授一個人的成果,也是所有參與者的榮耀和利益所指,他們又有什麼理由做出這種拖後腿的事情。

    如果我是那個幕後黑手,結合頭盔內襯裏的那串意義不明的數字,那就容易理解多了。雖然我還是搞不清楚當時的我這麼做的目的,但至少可以肯定一點——研究所的利益不等於我的利益。我只是一個實驗者,或許未來也會被載入史冊,但能夠得到的也不過是個虛名而已,比不上那些研究人員將會獲得的實惠。

    又比如留言中的“一定不能讓金教授知道”,說明當時的我確實是有一個計劃,並且刻意要瞞過研究所。只是我想不明白那是一個什麼樣的計劃,非得瞞過金教授,並且讓我一次又一次地重複時空閉環實驗。

    儘管還是有諸多疑問有待解釋,但是我內心已經傾向於這種可能。至於當時的我究竟在籌謀什麼,只有現在的我遇見另一個我時,纔會知道答案。

    在這次時空閉環當中,我一點半進入行政樓,將近三*點纔來到地下,估計是來遲一步。如果有必要再次加入實驗,展開新一輪閉環的話,或許我應該儘量趕早。

    在我思考的過程中,這條影片備忘還在一遍又一遍地迴圈播放。這時候我注意到一個細節,當時的我說的是“一定不能讓金教授知道我把實驗服穿出去了。”

    影片中的我說的是“穿出去”,而不是“穿回來”。這句話是否可以理解成“我是從實驗中心穿著實驗服偷偷跑出去的”,而不是“我完成實驗之後,從外面穿著實驗服回來了。”

    這一發現瞬間推翻了我對自己的懷疑,甚至擾亂了我對頭盔裡六條留言的分析結論。我一度懷疑之前的種種猜測都是錯誤的。

    我究竟是不是來自未來?實驗究竟有沒有成功?究竟有沒有另一個我?究竟有沒有所謂的幕後黑手?或許一切只是源自於我的臆想。

    我暫時失去了判斷力。

    渾渾噩噩地看著全息影片重複了一遍又一遍,我終於不耐煩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於是全息屏上出現了紅色便籤被碎紙機攪碎的動畫,一張地底實驗中心的平面圖取而代之,指出準備室的位置。

    實驗中心的佈局比較簡單,我只看了一眼就記住了準備室的位置,順手把平面圖也給關了。於是全息終端的桌面上什麼也沒留下,彷彿那條備忘從來不曾出現過。

    這種“毀屍滅跡”的手法再度讓我感受到陰謀的存在。正常來說,系統裡的備忘錄只有兩種狀態:未閱讀和已閱讀。而看完即刻銷燬,這就存在明顯的異常,至少說明當時的我不希望這條備忘留存在全息終端裡讓其他人看見。

    我相信自己的大腦應該是清醒的,一切猜測都源自於合理的邏輯分析,而不是盲目的臆想。要想證明這一點,就需要給自己來一次全面檢查。我記得在剛纔那張平面圖裡頭,距離準備室不遠就是醫務室,也許那裏能夠給我一個準確的答案。

    那就把實驗服先還回去吧,順便再去醫務室看看。

    下定決心之後,我脫下氣密服,從臥室裏翻出一套睡衣換上,裝出一副夜遊的樣子。這樣的裝扮或許瞞不過另一個我或者幕後黑手,但是至少路上遇到不明真相的研究所工作人員,我還可以矇混一下。

    捧著氣密服和玻璃頭盔,我小心翼翼地快速穿行在無人的通道裡,很快就來到了準備室的門口。準備室的指紋鎖對我是不設防的,我輕輕鬆鬆就進了這間讓我印象深刻的房間,並且把氣密服送到正對門的那座置物架上。

    我剛把氣密服放好,置物架便向牆壁後面退去,系統檢測出實驗服有使用過的痕跡,於是開始自動執行清洗消殺程式。這也驗證了之前我對六條留言字跡濃淡不同對應對應著若干次時空閉環的判斷應該是正確的,我已經是六次使用這套氣密服參與時空閉環實驗,第六次將其送回準備室進行清洗消殺。

    所以接下來只要驗證我的精神狀態沒有問題,就可以證明幕後黑手和他的未知陰謀確實存在。於是我迫不及待地離開準備室,返身往通道另一頭走去,進入空無一人的醫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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