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研究所行政樓一樓大堂裡一個人都沒有，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照明系統的燈光忽亮忽暗、明明滅滅，給我一種誤入恐怖片的既視感。

    應該是電力故障吧？我這麼想。

    只是電力故障這種事情發生在其他地方還可以理解，時間研究所作為頂級科研機構，實在是不應該。如果我估計得沒錯的話，爲了支撐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所需要的反物質湮滅級能量，研究所至少要擁有一個核反應堆才行。

    既然這裏使用的是自備的核電，發生電力故障的機率就非常低了。要知道核電出現故障可是很可怕的事情，會讓人聯想到核事故。此刻我正是聯想到了這一點，於是站在大堂裡踟躕不前。

    過了不到五分鐘時間，大堂的照明終於恢復正常，看起來問題已經解決了。於是我穿過員工通道的閘口，進入電梯間，面對著通往各個不同區域的八部電梯，有些選擇困難。

    我的目標是找到“另一個我”，而現在是凌晨一點半出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最初的我此刻應該在臥室裏睡覺纔對。於是我排除了那些通往什麼後勤保障、休閒服務、研究中心、能源中心、資料中心、空間監測中心的電梯，直奔4號電梯——園區公寓樓。

    電梯是聲控的，但是我記不得自己住哪兒，思考了片刻之後，靈機一動，對著通訊器說道：“我要回房間。”把這個難題交給系統AI去處理。

    然而系統AI的回答讓我感到失望，“很抱歉，公寓樓裡沒有您的房間。如果您要訪客，請說出對方姓名或指定樓層。”

    聽到這話，我立馬轉頭離開，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可是如果我不住公寓樓的話，難道住研究中心？我只是實驗者，不是小白鼠啊……

    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我還是去了研究中心一趟，只是剛出電梯門就被多重驗證的門禁給擋駕了。如此一來，我真的不知道要去哪裏尋找自己的住處了，一發狠幹脆把其他幾個電梯都走了一遍，反正目的都是爲了找人，就需要這麼個找的過程。結果自然也都好不到哪兒去，我面對各種門禁連續吃閉門羹。

    不一會兒工夫，七棟樓都走了一圈，最終我只能把目光轉向1號梯——行政樓內部電梯。

    我注意到在行政樓一樓有許多不起眼的攝像頭藏在邊邊角角里，對所有地方進行無死角監控。既然如此，時間研究所必然會有一間監控室存在。而監控室正常來說歸安防部門負責，而根據時間研究所每棟樓的功能性來看，安防部門通常會設定在行政樓裡。

    於是我走進電梯，直接說道：“我去安防部。”

    “請問您要去的是二樓安全部嗎？”系統AI向我求證。

    好吧，名頭挺大，不愧是頂級科研機構。我給出肯定的答覆，電梯開始執行指令，並且迅速地在行政樓二樓停下。

    電梯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錯落分佈著一扇扇緊閉的房門，幾盞功率很低的夜燈保證最低限度的照明。

    我走出電梯，隨便挑了一邊開始探查。大部分的辦公室都是透明的玻璃隔斷，站在走廊裏就能一眼看清裡面的情況。一路走到走廊盡頭，終於看見一間不一樣的房間，金屬結構的牆體完全不透光。

    然而這個房間既然如此與衆不同，肯定會有門禁系統，而我卻無法透過。不過我注意到這扇門的門禁等級很高，需要虹膜和識別卡雙重驗證，僅次於研究中心。我想了想，如果這裏是監控室的話，還犯不著採用這麼高的安全等級，恐怕是安全部的武器裝備庫。

    於是我轉頭往走廊另一邊走去，並且在盡頭處找到了另一間不透光的房間。相比於之前那間，這邊就只需要虹膜驗證。我嘗試著把眼睛湊了過去，自動門竟然就這麼開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門內是一間有點光怪陸離的房間。房間中央是一座時間研究所的全息投影，八棟建築均勻地坐落在園區的八個方向。除此之外，四壁密密麻麻地佈滿了二維投影屏，分別把園區各主要通道、各開放式房間的場景展現出來，連我進不去的那些地方也都囊括其中。

    這畫面讓我看得頭昏眼花，要想在數百麵投影屏裡找到指定目標，實在不是人力能為的事情，恐怕還需要AI來進行輔助。

    觀察了一圈之後，我終於注意到一名身著黑西裝的小鬍子男人正坐在監控臺前酣睡。這位就是夜班保安了。這傢伙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看來失憶前我和他打過交道。

    同時我還發現牆上的二維投影屏裡有一部分呈現出黑屏狀態，應該是攝像頭出故障了。但是仔細再看，我卻發覺事情有點蹊蹺。如果是攝像頭故障的話，黑屏應該是離散分佈的，可是這些黑屏卻連成一線，在五光十色的螢幕牆上，就像光影地圖裏一條描黑的線路圖一樣。

    於是我湊近了去研究。

    在黑屏旁邊的正常二維屏裡，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座標資料，可以在監控室中央的研究所全息模型裡找到對應的點。於是我很快就透過這些熄滅的攝像頭相鄰的二維屏找到了這條被熄滅的路線，竟然是從研究所正門起始，一路向行政樓內延伸，根本就是我之前走過的路線。

    見此情形，我回頭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小鬍子，又看了看這條熄滅的路線，背後寒毛直豎。這哪裏是什麼故障啊，分明是有人故意為之，關閉了所有能夠拍到我的監控。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近處仔細觀察小鬍子，發現他並不是正常睡眠，而是處於藥物影響下的深度睡眠，全身肌肉都非常的鬆弛。於是我輕輕瘙了瘙他的鼻尖，試試他的神經反射，可是他毫無反應。接下來不管我怎麼用力拍打，他都沒有醒來，看來得等藥效過了才行。

    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今晚曾經有人來過這裏，關閉了部分監控探頭，並且把小鬍子給弄暈了。

    幕後黑手！我的腦海裏第一時間浮現出這個詞。

    這個人掩蓋我進入研究所路線的動機顯而易見，就是不想有人知道我從外面進來，不想讓研究所裡的人知道我是那個完成了實驗來自未來的實驗者。如此一來，只要我找不到當前時空下的那個自己，就會被人誤認為是實驗前的我。

    但是他這麼做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僅僅是爲了讓我一次又一次地投入時空閉環實驗？

    沒道理啊。我重新參加一次實驗，當前時空就會因為時空糾錯機制而被覆蓋。我在這裏經歷過的一切對別人而言就變得毫無意義，除了我這個貫徹始終的實驗者，其他人都不會有這段經歷。

    而且這個幕後黑手有非常強的預見性，不僅僅是把我從園區門口到行政樓電梯間的所有監控關閉，就連另外幾棟大樓的部分監控畫面都關了。簡單地說，凡是我走過的地方，監控都被關了。

    我突然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提線木偶一樣，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在掌握著我的未來方向。這種感覺糟糕透頂，不符合我喜歡自由的天性。於是我決定更加主動一點。

    我注意到之前走過的八棟地面建築規模都不算太大，內裡都不具備安裝一座核反應堆和超大功率發電機的空間。換言之，在時間研究所裡，應該還有一處不在監控範圍的實驗中心纔對。

    於是我開始仔細研究那些被黑掉的攝像頭和研究所全息投影，找到它們在時間研究所內的對應座標，看看還有什麼地方是我沒去過的。監控室正中央的這座全息投影不僅僅是擺好看的，而是實打實的模型，我可以點開具體的區域，並且將其放大，觀察該區域的建築結構。

    很快我就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在電梯間後面的區域，一側是洗手間，另一側是一條消防通道。同時這條消防通道也直通行政樓二樓，我可以直接從那裏下樓，而不必搭乘電梯。

    這本是很正常的建築佈局，但是幕後黑手卻把這一路的監控也都關了，豈不是暗示說我會走這條路？

    然而事實上我並沒有走過這條路。

    看來秘密就藏在這裏了，我決定親自去走一趟。

    按照全息投影的指示，我找到了那條消防通道，並且從那裏下到一樓。這時候，我看到了一扇並沒有體現在行政樓全息投影當中的門，就在消防通道裡。

    這扇門採用虹膜識別，我沒有絲毫猶豫地把自己的眼睛湊到識別區，伴隨著“滴”的一聲，門應聲而開。

    門後有一個保安崗，但是現在沒人把守。保安崗旁是一道閘口，採用識別卡和金鑰雙重門禁，只是當我嘗試著去推金屬門閘時，卻毫無阻擋地透過了。

    此刻眼前只剩下一部同樣沒有體現在行政樓全息投影當中的電梯。而且根據二樓格局來判斷，這部電梯並沒有向上升的空間，只能是往下。

    實驗中心在地底下，我瞬間得出結論。這才符合我的預期。

    電梯門開啟的瞬間，巨大的地底空間展現在我的眼前。雖然感覺自己已經看過無數次了，我還是忍不住要對百米地底下的那些設施發出感慨。不止是預期中的核反應堆和太瓦級汞蒸氣發電機，還有預料之外的核動力空氣壓縮機，更有圍繞在反應堆旁的一圈巨型電容，以及在眾多大型設施中顯得不起眼的小小實驗艙。

    在這些大型設施中間，一群套上了防化服的工作人員正在那裏忙碌著，地底空間的四壁無數的紅色警示燈在不停地閃爍著，發出刺耳的警報聲。整個場景展現出一種世界末日的緊迫感。

    核洩漏嗎？我心裏一驚。

    但是電梯已經飛速地向地底降落，我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等我降到地底時，距離核反應堆的直線距離連一百米都不到，真要是核洩漏，就只能是死路一條。

    據我所知，人在遭受了較為嚴重的直接核輻射的第一時間，身體就會產生噁心和嘔吐的症狀，接下來還會伴隨面板出血、脫落、脫髮等後續反應。而我現在一切感覺良好，不像是進入輻射區的樣子。這時候，我終於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氣密服，這玩意兒看起來很高檔的樣子，應該具備不錯的防輻射能力。

    電梯很快降到了地底，從電梯門裏出來，又是一條走廊。只不過這條走廊裏的燈光只亮了一邊，另一邊則處於一片黑暗之中。根據之前在監控室裏分析的結論，這肯定又是幕後黑手的傑作，準備用燈光來指引我的行進路線。

    我站在電梯口猶豫再三，不知道該順從於幕後黑手的安排，還是另闢蹊徑闖一條屬於自己的路。雖然我不喜歡受人擺佈，但也始終不相信有人能夠如此準確地把握我的行事脈絡，事先預見並算計我的每一個選擇。

    影視和文學作品裏所謂的多智近妖都是騙人的，把控人心控的只是方向，而不是細節，再聰明的人也無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未來，更何況是別人的。

    越複雜的計劃，容錯性就越差，越容易被任何一個環節裡的小小變數破壞得體無完膚。真正完美的計劃是把握住大方向，不要過分在意那些無法掌控的細節，以堂堂正正的大勢來推動計劃的順利進行。

    眼前的燈光或許是幕後黑手的安排，但是既然我有選擇走與不走的權利，後面自然也有選擇是否面對危險的能力。反而是走進那漆黑的通道，纔有可能因為視線不佳而遭遇未知的風險。所以我做出決定，就順著燈光指示的路線去走，看看幕後黑手想把我送去哪裏。

    片刻之後，答案揭曉，我找到了自己的住所，就在這一路燈光指示的盡頭處。

    這就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