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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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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版本覆蓋

    早上八點四十五分,我的面前是一間乾淨整潔的套房,據CSO張說,這是我在時間研究所的住處。而他為我做完簡單的介紹之後,就匆匆返回地面。

    我的居所位於時間研究所的地底空間,距離實驗覈心區域直線距離也不過一百米不到。這間佈置簡約的套房分為兩進,前面一間是起居室,後面則是臥室和洗手間,沒有廚房。

    起居室的一側是一個全息模擬陽臺,入目的正是巨型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下面的那片湖泊,早餐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如果不是明確知道這裏是地底,我幾乎相信陽臺外面的世界是真實的。

    我正準備進一步熟悉這個曾經居住了三個月的地方時,門鈴響了。還沒等我做出什麼反應,一名身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

    門鈴居然只是擺設,隨便一個阿貓阿狗就能自由出入,我的個人隱私呢?一想到我居然在這種環境下生活了三個月,內心頓時有諸多的不滿。

    “到時間了,跟我去醫務室。”工作人員站在門邊對我說,看那樣子是在等我動身。

    我對他的話語無動於衷,繼續打量這間套房,試圖找到那始終不曾出現的另一個我。就算找不到,我也希望這個場景能夠給我提供更多的線索,畢竟這是我曾經居住了三個月的地方。

    但是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一條未知的線索談何容易,如果沒有旁人的騷擾,給我一整天的時間還差不多。但是我這屋看起來毫無隱私可言,說不定牆角還藏著監控攝像頭呢,根本沒辦法給我一個安靜的個人空間。

    失憶,只是讓我忘記一些事情,卻改變不了我的性格。我非常清楚,以我的性格,也不知道是如何才能在這種鬼地方忍耐三個月之久。

    與此同時,工作人員終於注意到我憤憤不平的表情,盯著我看了幾秒鐘,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該不會又失憶了吧!真有你的!晚上就要進行實驗了,你這會兒給我鬧這出!”

    聽他這麼一說,我終於把注意力轉向這位不起眼的工作人員。之前跟著CSO張從電梯下來,我看到地底空間的那座巨大實驗室裏至少有十幾名身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在忙碌。而且據CSO張說,金教授是個白髮老頭,在時間研究所有著絕對的權威,以至於其他的工作人員在我眼中就是些路人甲的角色。

    眼下看來,我雖然對眼前這位毫無印象,但對方應該也是時空閉環實驗的核心人員之一吧。

    “跟我走吧,還是去醫務室。先讓陳醫生看看你的狀況,也好讓金教授心裏有個譜。”工作人員並沒有苛求我做出迴應,始終在那裏自說自話,接著便率先轉身走出我的套房。

    他這幅對我毫無戒備的樣子,顯然是非常瞭解我的脾性。反之,我對他卻一無所知,當然,也沒興趣知道。重點在於他的表現讓我有了更多的猜測。

    如果說CSO張作為負債時間研究所外圍區域安全的安保主管看不出我來自未來的話,此時就連這位在覈心區域的工作人員都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種可能性,這裏麵隱藏的問題就很多了。

    所有這些人,都完全沒有形成這樣一種意識——我來自於未來,我是實驗成功後的那個莊周,而不是當前時空下的莊周!

    且不說幾次在時空閉環實驗中重複造訪這段時空的那些個我在哪兒,就說這個時空下本應存在的那個最初的莊周——那個我怎麼也不見了?

    根據時間悖論,當前時空下的莊周代表著過去的我,而此刻站在套房裏的這個我則是來自未來的莊周,沒有最初的莊周,也就不會有未來的我。所以最初的莊周是必須存在的!

    雖然我不喜歡按照別人給我預設的步調去走,但如果這條路是我自己的選擇那就大不相同了。工作人員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的好奇心也被強烈地勾了起來。我想去醫務室見見那位陳醫生,聽聽她對我夢遊和失憶的毛病有什麼見解,也許會給我帶來某些啓發。

    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只是一轉念的工夫便跟了出去。

    醫務室距離我的套房很近,在走廊裏拐了兩個彎之後就到了,位於一條三岔口的右邊盡頭。而這個三岔口的左邊則是一間準備室,幾分鐘之前CSO張帶我來過這裏,並且把從我身上扒下來的那套氣密服給送進了準備室。當時他還一個勁地抱怨,說我夢遊就夢遊,幹嘛把實驗服都給偷穿出去,這要是讓金教授知道就慘了!

    呵呵,慘的應該只有他,我這個“夢遊”的人不具備承擔責任的能力。可事實上真相其實就擺在眼前,我身上的氣密服並非偷穿出來的,而是在今晚即將進行的實驗中,堂堂正正穿出來的。CSO張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意識,但如果是金教授本人,在看到我身穿氣密服的樣子之後,說不定能意識到這一點。

    問題就出在這裏,時間研究所最先遇到我的人是CSO張和小鬍子。他們出於掩蓋自身工作失誤的私心,向研究所隱瞞了在外面發現我的真相。於是實驗室裏的工作人員都沒有機會看到我身著氣密服的樣子,都把我當成當下時空裡的莊周。

    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我們走進醫務室。看到他口中的那位陳醫生時,我不由得愣了一下。倒也不是說我對這位陳醫生有多麼深刻的印象,而是她濃妝豔抹的妖嬈形象,和我昨夜某一刻出現在腦海之中的某個形象重合了。

    當時我正和風穎坐在敞篷車裏被黑衣人一路狂追,看著勁風粗暴地吹在女孩的素顏上時,我曾經想象一個濃妝女人的妝容被狂風吹花的樣子。沒想到那個濃妝女人的原型居然是眼前這位陳醫生。

    會以陳醫生為藍本來想象一個醜化的形象,看來在過去的三個月中,我對她的印象並不太好。

    工作人員看到陳醫生就第一時間膩了過去,“早啊,陳醫生。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必須承認,雖然在我的想象中被醜化了,陳醫生本人還是非常有女性魅力的,妝容魅惑、身材妖嬈,大部分男人都禁不起她的誘惑。不過風穎實在是給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於陳醫生完全無法撼動黑長直女孩在我心中的地位。

    雖然工作人員一直在向她獻殷勤,但是陳醫生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被人追捧簇擁的狀態,對一般男人完全不假辭色。她直接打斷了對方毫無營養的閒談,“人交給我吧,有什麼事改天再聊。晚上就要進行實驗了,我可不想因為工作疏忽被金教授罵。”

    工作人員有些尷尬,只得不情不願地退開一步,把我讓到前面來,“那就這樣吧,正好我也有很多事要忙。這傢伙又失憶了,真不是時候!你好好查查他的身體狀況。”

    陳醫生聞言從桌子後面走了出來,向我走來。我本能地排斥她靠近,乾脆轉身向房間一角的病床走去,主動躺了上去。

    “趕緊檢查吧!我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失憶。”我對她的口氣就像她對工作人員一樣冷淡。

    陳醫生有些錯愕,露出委屈的模樣看著我,“你個沒良心的,居然把我給忘了!忘了就忘了吧,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但是你怎麼捨得對我這麼冷淡?”

    “哦,難道我應該給你一個熱情的擁抱?”我不解地反問。

    如果說剛纔的委屈帶有演戲的成分,那麼這個妖嬈的女人現在真的詫異了,“不會吧?這次忘得這麼徹底!你不愛我了嗎?”

    愛?就你?我怎麼可能愛上你?

    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現在都不是談感情的時候,我再次強調,“我為什麼會失憶?”

    “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腦科專家。你的失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大腦又沒有器質性損傷,檢測裝置根本查不出來,只能是某種未知的功能性損傷吧。”陳醫生對於這個問題比較不耐煩,“不管怎麼樣,反正現在都要進行實驗前的最後一次全身檢查,有沒有問題查過就知道。”

    說著,她從病床旁的自動輸液器里拉出一條軟管,麻利地為我注射藥物。

    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還有很多疑問需要思考,但是幾秒鐘之後,強烈的睡意襲來,毫無防備地,我昏睡了過去。

    等我好不容易掙扎著睜開雙眼時,第一眼看到的不再是陳醫生妖嬈的面孔,而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和CSO張口中的金教授形象相符。

    金教授見我睜眼,立刻問道:“他的狀態怎麼樣?”

    “一切良好,沒有受到失憶的影響。”陳醫生的聲音從她的辦公桌後面傳來。一張顯示著我身體狀態的全息屏立在桌上。

    “很好,現在是十點,兩個小時之後,實驗於午夜十二點準時進行,大家都去做準備吧。”金教授滿意地看了我一眼,轉頭對身後的助手們吩咐道。

    居然已經是晚上十點了。我記得早上來醫務室的時候還不到九點,原本還打算利用白天的時間好好調查一下另一個我存在的證據。結果這一覺睡了整整十三個小時,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可以預見,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是實驗開始之前最重要的準備時間,我不會有獨處的機會。

    我現在所能做的,只有純推理分析,然後做出決定。在做出有效分析之前,我暫時還不能告訴金教授我來自未來,事實上我手邊也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可以證明自己來自未來。唯一的間接證據,也就是玻璃頭盔裡的那些留言,這會兒也不在我的手邊。

    所以說,就算我想要向金教授證明自己來自未來,也需要先拿到玻璃頭盔,否則就將繼續進入下一次時空閉環。於是我不得不先跟著金教授前往準備室,從頭到尾一聲不吭。

    金教授卻察覺到了我的異常,在進入準備室之前,突然停下腳步,以一種很慎重的態度問道:“你不是又失憶了嗎?怎麼這麼配合?什麼疑問都沒有?”

    我看了他一眼,“不然我該怎麼做,拒絕參加實驗?”

    “那可不行!”金教授差點跳了起來。對他而言,我失憶與否關係並不大,重要的實驗如期進行。被我這麼一嚇,他也不敢多問了,趕緊開門進屋。

    進了準備室,爲了儘快取回玻璃頭盔,我對金教授的要求也儘可能服從。走進玻璃已經霧化的盥洗室之後,我開始思考之前累積下來的問題。

    醫務室的遭遇讓我失去了太多的時間,也失去了主動,以至於現在只能憑藉現有的條件來分析。現在距離實驗開始還不到兩個小時,我必須儘快做一個決斷。

    之前我針對自己的現狀判斷了三種可能性:我的錯覺、平行時空、時空糾錯。

    首先可以排除錯覺的可能性,那四條留言是真實存在的,昨晚研究所的電力故障也很蹊蹺。即便我會夢遊,也不是產生錯覺的理由。

    夢遊是一種睡眠疾病,夢遊者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發作時呈現出低水平的注意力、反應性和運動技能。處於這種狀態下的我,根本做不出闖入具有嚴格門禁系統的準備室,並且取出氣密服,開啟玻璃頭盔內襯,留下四種帶有不同情緒表達的留言。

    至於平行時空和時空糾錯,則屬於兩種不同的科學猜想,至今都沒有得到證實。但是單從邏輯角度來分析,我已經差不多可以排除平行時空的可能性。

    平行宇宙本質上是多重宇宙論,與超弦理論存在著一定的相容性。根據超弦理論,我們生活的這個時空叫做D3膜。事實上在高達十一維的宇宙當中,並非只有我們這麼一個D3膜,而是由無數個時空構成。這些時空就像一顆顆泡泡一樣包裹著一個世界,就相當於多重宇宙。

    這些宇宙之間可能存在著某種關聯,也就是俗稱的平行時空,它們來自同一個起*點,卻走向了不同的路徑和終點。這裏就引申出一個問題來,既然平行時空面對著不同的未來,那麼我的四次時空閉環實驗怎麼可能穿越D3膜進入其他平行時空。

    要知道,我並不是從一個起*點出發,走向某個終點,而是在這個起*點和終點之間不停地反覆。單單這一點就已經違背了平行時空的原則。

    因此擺在我面前的只剩下最後一種可能——時空糾錯。就像我被抹去的記憶一樣,時空糾錯抹去了我多次造訪這段時空的痕跡,就像軟體更新的版本覆蓋一樣,我永遠只會面對最新版本。

    得出這樣的推論之後,我很快就梳洗完畢、穿戴整齊,來到準備室中間的小桌子旁。

    金教授拿著一份紙質檔案在這裏等著我,“把同意書簽了,實驗一會兒就要開始。”

    我看了他一眼,接過同意書仔細閱讀,很快就找到了一條兩千萬獎勵金的條款,想必這就是我用來清償債務的方法。如果沒有這筆錢,當我再次走出時間研究所,將會面臨20年的牢獄之災。

    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已經完成實驗了,甚至不止一次。如果每次完成都有兩千萬的獎勵金,我現在怕是已經賺了八千萬。然而這明顯不可能,時空糾錯的版本覆蓋模式抹去了這個時空下我曾經來過的痕跡,金教授顯然不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詞。我最多隻能拿到一筆獎勵金。

    所以我到底要不要向金教授坦誠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順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玻璃頭盔,對他說道:“讓我考慮一會兒。”

    金教授稍微有些失望,又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忍了下來,起身朝著旁邊的飲水機走去,為我倒了杯水。

    趁著他轉身的工夫,我翻開頭盔內襯看了一眼,確認那些留言還在。看了金教授的背影一眼,我咬咬牙,拿起簽字筆在最後一條留言後面補上四個字——版本覆蓋。

    我終究無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我想知道第一條留言,也就是那串數字所代表的意思。而且我知道,那是第一次閉環之前的我留給自己的訊息,這個答案只能靠我自己去探索,研究所的人不可能會知道。

    既然實驗是成功的,我又何妨重來一次。

    午夜十二點,坐在實驗艙裡,時空扭曲,我分不清什麼是上下左右,分不清什麼是過去、現在、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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