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午夜飛車
人類進入22世紀,自動駕駛已經是一項非常成熟的AI技術,不僅僅是解放了人力,更是把交通安全的方方面面以核心規則的形式固化到系統AI當中。換句話說,這個時代的車輛已經不存在違反交通規則的問題,哪怕是手動駕駛狀態下,系統AI也會強制糾正錯誤的駕駛行為。
而眼前這部黑色商務車突然插入逆行車道,這已經不是什麼交通違章行爲了,而是徹徹底底的違法!只有經過非法改裝的車輛,繞過了合法系統AI,才能做出這樣的危險駕駛行為。
所以我第一時間就想起了之前出現在24小時便利店的那夥黑衣人,並且確定他們就是衝着我來的。這時候,風穎這輛車正處於自動駕駛狀態,面對突發狀況,系統AI以遠快於人類的反應速度做出了反應——剎車急停,避免了一起交通事故。
車子在距離對方還有二十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完全沒有打破夜晚的寧靜。
但是我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慶幸,顯而易見的,對方正是想要利用這一點別停我們這輛車。
風穎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一臉錯愕地看著從黑色商務車上一涌而下的幾名黑衣人。
事關個人安危,我自然不會束手待斃,連忙伸手按下車子中控臺上的紅色三角鍵。這個按鍵是車輛進行緊急停車時用以向周邊車輛行人發出警示的,因而在自動駕駛系統AI當中擁有很高的優先權,可以讓乘車人員直接對AI下達一些緊急規避指令。
於是我利用這一規則向AI發出請求,“前方道路突發意外,導致無法正常通行。請求跨越黃線調頭,改道行駛。”
系統AI第一時間以電子合成音做出答覆:“根據自動駕駛植入規則第三條第五款,此要求合法。因車輛所有者本人此時正處於車上,且意識正常,此要求需車輛所有者本人授權方可執行。”
這時候風穎也終於反應過來,立刻對著系統AI叫道:“我同意,立刻執行!”
如果說之前她對我被那些黑衣人追蹤這件事還心存疑慮的話,眼下這部黑色商務車做出這種明顯違法的舉動,讓她確信我只是一個受害者。
得到風穎的授權,這輛敞篷車終於趕在黑衣人靠近之前完成調頭動作,朝著反方向絕塵而去。
儘管暫時甩開了對方,我卻不敢大意,直接回頭向車後看去,目視著黑衣人急火火地重新上車追趕。那部黑色商務車不愧是經過非法改裝的,速度飆得飛快,從起步到追上我們,頭尾只花了不到半分鐘。
眼看著對方準備從左側車道超車,我趕緊提醒風穎:“切換手動駕駛,擋住他們的超車路線!”
風穎反應很快,立刻按照我的指示去做,把對方攔在身後。但是那些黑衣人哪肯輕易罷手,黑色商務車繼續往左,插入對向車道,準備逆行超車。於是女孩也強硬地往左打方向,準備繼續封堵對方超車路線。
這時候車載系統卻不幹了,以AI那毫無感情的合成音發出警告:“您試圖跨越黃線行駛,此操作行為將導致嚴重後果,未獲系統規則許可,已為您修正到合理的行駛路線。”
就這麼一句話的工夫,不受自動駕駛系統AI干擾的黑色商務車已經順利地從逆向車道完成了對我們的超車,並且猛踩剎車準備將我們別停。只是因為對方的車速過快,剎車距離太長,暫時還沒影響到我們這輛敞篷車。
我們的運氣還不算太差,車子這時候剛好來到我最初醒來時所處的那個十字路口。我立刻喊道:“右拐!右拐!加速!”
風穎顯然很少手動駕駛,開直路的時候還好,這會兒以60邁的時速過彎,就有些手忙腳亂了。若非有系統AI強制輔助糾正,差點就衝上路邊的人行道。剛剛把車子穩定下來,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開始狂按方向盤上的升檔加速鍵,試圖對敞篷車進行提速。
然而自動駕駛系統AI卻再次發出警示:“莫比烏斯帶大街最高限速60邁,您的操作行為將導致超速,未獲系統規則許可,已為您取消。”
女孩趕緊軟語央求,“通融一下行不行?後面有輛超速行駛的車子在追我們。”
“遵守交通法規是自動駕駛系統無法逾越的規則。”AI一本正經地做出回答。
風穎頓時氣得張牙舞爪,騰出一隻手來死命地拍打紅色三角鍵,“我說後面有車在追我們!這是緊急情況!你聽不懂嗎?”
不得不提一句,她生氣的樣子實在可愛。本就挺大的眼睛頓時瞪得圓溜溜,長長的睫毛眨巴眨巴,黑色的瞳仁在儀表板熒光中閃閃發亮,鮮豔水嫩的紅唇氣鼓鼓地嘟著,纖白如嫩蔥的手指對著紅色三角鍵戳了又戳。
但是很可惜,系統AI是沒有感情的,欣賞不了風穎的可愛,繼續生硬地拒絕她的要求。“重複一遍,遵守交通法規是自動駕駛系統無法逾越的規則。如果後方來車的危險駕駛行為危害了您的安全,建議您報警處理。”
面對無法溝通的系統AI,敞篷車只能維持在60邁的正常速度行駛。黑衣人們雖然在十字路口衝過了頭,但是兜了一圈之後很快又追了上來。眼看著後面的黑色商務車越來越近,風穎趕緊抬起左手,對著手環準備報警。我卻心中一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
被我抓住手的瞬間,風穎有些不自然地躲了一下,顯然是不太習慣肢體上的接觸。
於是我趕緊放手,同時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對她說:“別報警!”
“為什麼?”她轉過頭,不解地問道,臉上泛着紅暈。
“那些傢伙這麼肆無忌憚,肯定不怕你報警。而且違法改裝、危險駕駛這些行為,只要沒有構成嚴重後果,依法只能判主犯六個月以下刑期,或者以罰款來代替刑罰。”我用盡量快的語速解釋道。
這些都是常識,風穎聞言點點頭,表示她也知道。
“但問題是這些人明顯不是什麼好人,今晚你已經幫過我一次,只是他們並不能確定。這次你如果繼續幫我,他們就會認定我們倆是熟人。我怕他們以後會找你麻煩!”這纔是我最擔心的地方。
我的擔心絕不是多餘的,那些黑衣人膽敢在道路監控下對我們展開圍追堵截,一看就是做慣了非法勾當的那種人。如果我逃掉了,他們惱羞成怒之下,拿幫助我的人當替罪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風穎是個好女孩,我不希望她因為我而遭受任何傷害。
“那你說怎麼辦?”風穎瞄了一眼後視鏡,黑色商務車距離我們只剩下不到一百米,以雙方現在的速度差,只要十幾秒鐘就能追上敞篷車。
在這種危急關頭,也只能採取非常手段了。我重重地拍下紅色三角鍵,大聲吼道:“給我放開速度限制!不然我就殺了車主!”同時我伸出另一隻手,搭在風穎纖白頎長的脖子上,假意要掐她脖子。
系統AI頓時一改往日不慍不火的口氣,提高語速問道:“你的行為涉嫌謀殺,請再次確認你的訴求!”
“是的,我確定!”我一邊回答,一邊對著風穎苦笑,希望她能體諒我臨時想出來的餿主意。
相比於黑色商務車上那些黑衣人的舉動,謀殺罪名是非常嚴重的,一旦在法律層面上被認定,即便是謀殺未遂,判刑都是十年起步。
風穎詫異地瞪大了她清澈而漂亮的眼睛,很認真地盯著我的雙眼,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做得這麼絕。她能感覺到我搭在她脖子上的手毫無力度,也因此感受到我想要護她周全的本意。只是她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爲了她而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
是啊,為什麼?
我也想不通,只是一時衝動就這麼做了。似乎潛意識裏認定了我這麼做是值得的,失去的那些記憶似乎想要告訴此時此刻的我,我和她之間存在著超越普通人的關係。
好吧,話都已經說出口了,覆水難收。
系統AI也接受了這種現狀,對我做出了退讓,“根據自動駕駛植入規則第六條第一款,在遇到重大事件的情況下,在未構成實際路面交通危險及人員生命安全威脅的前提下,現放開本車限速。在此友情提醒,本車的行為現已納入本地警方AI系統實時管控,車上人員的一切違法行為將作為警方立案之證據。”
自動駕駛規則第六條第一款,是一條比較出名的可以繞過限速的特別條款,是當前情況下我唯一可以加以利用的“後門”。
在上個世紀末,國外曾經發生過一起惡性劫車殺人事件。當時有一名窮兇極惡的逃犯本打算劫車逃逸的,沒想到自動駕駛系統對車輛進行了限速。而在後麵追捕逃犯的警車卻可以合法超速,最終導致絕望的逃犯悍然殺死車主洩憤。
那件事發生之後,自動駕駛規則就做出了相應修改,以避免無辜的人在這種情況下遇害。
說起來也是可笑,我記不得自己的一切,卻沒忘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或許就是當前宇宙時空對於我這個違反了正常時空規律的“入侵者”做出的懲罰吧……
午夜的街道幾乎沒有車輛和行人,解除了速度限制之後,風穎駕駛著敞篷車不斷提速,終於和後方的黑色商務車保持住了一個固定的車距。
在手動駕駛下,黑衣人也不敢盲目提速,只能保持車距緊跟在我們後頭。
儀表盤上顯示的時速是100邁。在高速公路上這或許是個一般的車速,然而莫比烏斯帶大街只有雙向四車道,甚至算不上一條城市主幹道。以這種速度在其間飆車,很是考驗駕駛者的心理素質和反應能力。當然,有自動駕駛系統在後臺掛著,倒也不會真的發生車禍。
兩部車一前一後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疾馳而過,轉眼不見蹤影。懸浮車沒有車輪與地面的摩擦聲,就像輕輕飄過的魅影,只留下車尾燈拉出的紅色光帶,告訴這夜晚它們曾經來過。
車子兩邊的店面飛速後退,不同顏色的大樓熒光外牆一晃而過,混雜在一起之後有如音符在跳動。而在我的眼中,只有風穎被風拉成黑色飄帶一般的長髮,和她額頭不斷滲出然後瞬間風乾的汗珠。
真是辛苦她了。
就在這種緊張的時刻,我卻不負責任地分神了。我突然想到,還好風穎是素顏,換做是一個化了妝的,在這種速度下飆車,臉上的妝容會不會直接被狂風卸妝。
更誇張的是,我假想的畫面是一個身著白大褂的妖豔美女,似乎也是我見過的某人。在時速100邁的狂風下,這個濃妝美女的假睫毛沒了一邊,特意燙出來的大波浪變成了爆炸頭,厚厚的粉底被颳得漫天飛,露出藏在下面的暗斑。
想到這裏,我不厚道地笑了。
風穎聽到我的笑聲,忍不住白了我一眼,“這麼閒,要不你來開?”
就在這時候,紅藍交替閃爍的燈光同時在道路前方和後方亮起,是警車!
我們的午夜飛車終於把警車給招來了。
隨著警車的介入,一直在後麵緊咬著我們的黑色商務車立刻減速了,降到了60邁的正常限速。風穎也鬆了口氣,同樣把車速降了下來。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後面趕來的警車直接無視了黑色商務車,繼續向我們追來。同時一架微型無人機從警車的視窗飛出,直接來到了我的頭頂上。
“嫌疑人莊周,立刻舉起雙手!現懷疑你涉嫌綁架,如有任何反抗或危及人質的舉動,將就地射殺!”無人機上傳來異常強硬的男性電子合成音,同時一根烏黑的金屬管從機頭伸出,正對著我的腦門。
同一時間,車載系統也被警方接入,脫離手動駕駛狀態,敞篷車慢慢減速直至在路邊停下。
對於這種情形,我早有預料,便老老實實地高舉雙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反而是風穎比較著急,趕緊抬頭對著無人機說道:“事情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噓!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我又是搖頭又是努嘴地制止她往下說。
對於我的舉動,無人機再次發話:“嫌疑人莊周,請遠離受害者並保持安靜,若再有多餘的行為,我將視情況採取強制措施!”
風穎雖然不明白我為何要勸阻她,但還是依照我的要求放棄了向無人機AI做出解釋,估計是自動駕駛系統的AI留給她的陰影太深。
不一會兒,兩部警車一前一後地把風穎的敞篷車包夾在中間,四名持槍的巡警迅速包圍過來。其中一名警察一把拉開車門,把她拉到自己身後進行掩護。
另一名警察則拉開副駕的門,用槍指著我的頭說道:“高舉雙手,慢慢下車,然後背對著我趴在引擎蓋上。”
我一邊下車,一邊回頭看了車後方一眼。
那部黑色商務車已經在距離我們約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駕駛座上一名黑衣男子正向這邊張望。看到我被警方戴上手銬,他失望地抬起手腕,對著通訊手環說道:“老闆,沒能追上姓莊的。警察搶先一步,把他給銬了。”
“那輛車的車主呢?”手環裡傳出一箇中年男人渾厚的聲音。
黑衣人聞言看了看正被警察保護在身後的風穎,回答道:“應該是被他綁架的路人。”
“好吧,你們回來吧。”中年男人切斷了通訊。
雖然我聽不到車上的這段對話,但是在被押上警車的時候,見到黑色商務車調頭離去。看來至少風穎不會被我牽連,這正是我之前選擇“綁架”時所期待的。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