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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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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這個男人

    站在逼仄的更衣室裏,我再次翻開頭盔內襯,研究那四條提示。但是我的心已經有些亂了,黑衣男人帶來的驚與黑長直女孩給我的喜交織出巨大的反差,讓人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未來的一切。

    我的記憶如果真能找回,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黑衣男人們來勢洶洶的樣子,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很可能與我的信用破產狀況有密切聯絡,比如討債公司什麼的。目前我只知道自己處於信用破產狀態,卻不知道負債幾何。也許真相會讓人難以接受,我有不好的預感。

    更糟糕的是我對警察也有種莫名的畏懼,總覺得直麵警察會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這種感覺很不好,就像在告訴自己“我是個壞人一樣”。

    也許是更衣室的空間太小,通風條件也沒那麼好,我感覺十分憋悶,彷彿下一秒就會窒息。頭頂的LED燈就像一顆時刻注視我的眼睛,讓我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就在這時,更衣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把我嚇了一跳。

    一頭烏黑的秀髮從門後甩出,反射著LED燈的光暈,就像星河流淌的夜空,隨後纔是黑長直女孩那張素雅卻不乏精緻的俏臉。

    她看到我受驚嚇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但是又怕我尷尬,於是努力地剋制。

    “想笑就笑吧。”面對心儀的女孩,我還是很大度的。

    但是她已經管理好了表情,一臉善意地對我說,“別說是那些找你的人了,連警察都走了。你還躲在這裏幹什麼?對了,莊周是你的名字嗎?”

    “可能是吧……”我無法給她明確的答案。

    面對她不解的眼神,我不得不解釋道:“我失憶了。”

    “真的假的!?”女孩一臉的不相信,“你忘了多少?記得多少?”

    我努力地回憶了一下,確定記憶力沒有任何關於自己的訊息,就像一個被竊賊搬空了的保險箱。倒是一些常識性的東西像本能一樣烙印在腦子裏了,可是那又有何用。

    我對著女孩偏了偏頭,示意她把門口讓開,然後纔在走出更衣室的同時說道:“如果不是在更衣室裏有面鏡子,我恐怕連自己長啥樣都不記得。”

    “時間研究所呢?記得嗎?”黑長直女孩突然問道,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胸前的莫比烏斯帶標誌,“如果你是指這個的話,不記得了。”

    “那真是可惜了……”女孩的語氣裡透出毫不掩飾的失望情緒。

    “怎麼了?我記得時間研究所很重要嗎?”我不由得問道。

    女孩遺憾地笑了笑,“本來還指望你幫個忙的,現在還是算了。”

    我倆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我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有些糾結,似乎非常需要幫助。可是我現在已經自顧不暇了,對她只能是愛莫能助。

    她最終沒有向我提出什麼要求,反而開始幫我,“對了,記得之前我剛剛進店的時候,你問我是否見過麵。當時我誤以為你是找我搭訕,現在看來是你對我有點印象吧?”

    “好像是的。”我自己都不確定。

    女孩接著說:“雖然我能肯定自己沒見過你,也沒聽過你的名字。但是你順著這一點好好想想,說不定能記起什麼。”

    “也許我們確實沒見過麵吧。”我知道有些人之間天然就會有那種沒有道理的熟悉感。如果這種熟悉感是雙方同時具有的,可以稱之為看對眼了,甚至是一見鍾情,但如果只是單方面感覺的話,還是算了。

    不過經由女孩的提醒,我突然有了些思路,“之前我在更衣室裏看到自己的臉,膚色很白,甚至比你還要白一點。這說明我要麼是長期生病,要麼就是長期沒有經歷日曬。還有,我之前從櫃檯拿了那瓶高價的冰山水,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從眾多不同品牌的飲用水當中做出的選擇。這說明我的消費能力其實應該挺高的。”

    “可是你說你連信用都沒了,又是怎麼一回事?”女孩這麼說,到沒有和我計較的意思,純粹是想幫我找回記憶。

    “對啊,我打算支付的時候,系統告訴我信用受限了,其實也就是信用破產的意思。”我順著今晚早些時候的思路繼續分析,“也就是說,我很有可能因為信用破產還不起債,就加入了你口中的這個時間研究所。”

    聽著我的話,黑長直女孩的目光馬上轉向了我胸口的莫比烏斯帶標誌,替我補充道:“時間研究所開價兩千萬為實驗徵集志願者,所以你很有可能是研究所的實驗者!”

    她的分析為我補齊了最後一條留言的線索。之前我一直不明白四條留言的最後一條——“一天之前”是個什麼意思,現在我算是明白了。如果我加入的研究機構是時間研究所,那麼進行的無疑是時空方面的實驗,那麼實驗的目的就是讓實驗者回到一天之前!

    Bingo!

    所以這些留言是我在進行實驗之前留下的,所以我的失憶是實驗導致的,所以當時的我寫下留言的目的是讓現在的自己能夠了解自身的狀況。

    那麼在以此往下推,四條留言具有明顯的段落感及四種不同的心情狀態,說明我已經進行過四次實驗。

    四次回到一天之前!

    所以我對這條街、這間便利店、這位女孩都有著莫名的熟悉感。因為我已經在這段時空中迴圈了四次,四次見識了同樣的場景。對於這些場景的記憶已經在大腦中沉澱成了常識一樣的東西,不會因為失憶而徹底消失,而是保留在潛意識之中變成了或深或淺的印象。

    雖然實驗讓我失去了記憶,但是留言卻讓我慢慢接近了真相。此時唯一困擾我的,只剩下第一條留言——那串不明所以的數字。在目前已知的線索裡頭,沒有一條能夠和那串數字搭邊的,恐怕我必須回到時間研究所才能找到答案。

    我一邊走一邊思考,差點一頭撞上便利店吧檯,幸好黑長直女孩在身旁拉了我一把。她注意到我臉上的表情在不停地變化著,便好奇地問道:“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我回過神,看了她一眼,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頭盔內襯裏的留言是不可言說的秘密,否則我也沒必要把這些字跡藏在如此隱蔽的地方。至於我參加實驗來自一天之後的未來,這似乎是一個更不能說的禁忌。

    時間是多維宇宙中最頑固的一個變數,只進不退、永遠向前。這本身就是多維宇宙維護自身穩定存在的一種必要措施,回到過去意味著改變未來,而現在本身就是過去的未來。如果此時此刻的現在都是一個不可知的變數,多維宇宙又如何維持自身的平衡。

    雖然透過氣密服上的莫比烏斯帶標誌,我大概可以猜出時間研究所正在進行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實驗——模仿莫比烏斯帶的原理,扭曲並粘接時空,形成一個特殊的閉環。透過扭曲的時間軸,實驗者的未來與過去實現了一段重疊區域。但是這段時空的重疊區域理論上是非常危險的存在。

    任何改變未來的舉措,都有可能導致多維宇宙基本秩序的崩潰,或者招來時空糾錯能力的干預。

    簡單來說,我如果向這個時空閉環中的人透露未來,本身就是對未來的一種改變。如果我描述的那個未來不存在了,我本身存在的基點也就隨之消失,那麼此時的我會變成什麼樣的狀態?

    當然,這是個純理論的東西。因為在此之前,從來沒有過時空穿梭的事情。如果真有那樣的事情發生,比如此時的我,後果就是時空糾錯能力抹去了我的記憶,讓我以相對無害的方式度過時間軸上的這段重疊區域。如果我的行為觸動了更大的禁忌,後果將會更加可怕。

    所以哪怕我闡述的只是自己的推論或者猜想,也很有可能導致未來的變化。我不能冒這種風險,所以我不能對女孩說實話。

    最終,我無奈且自責地對她笑了笑,“啥也想不起來。我只是在考慮要不要先回時間研究所看看。”

    女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察覺到我有所隱瞞,但她沒有去拆穿我的小心思,而是大方地問道:“要不我送你?開車挺快的。”

    沒等我做出表示,她已經先一步走出便利店大門,對著自己的敞篷車,向我比出一個請的姿勢。

    之前我注意到她是坐在駕駛位的,而不像很多人那樣直接坐後排,把駕駛交給系統AI來負債。於是我繞過車子來到副駕位置,坐了上去。兩個人並排坐前排,比較沒有隔閡感,而且只要一轉頭,我就能看見她的臉。

    機會無多,我只想抓緊時間把這張面孔牢記。

    女孩見我如此配合,便笑眯眯地坐上駕駛位,一邊給自己繫上安全帶,一邊說道:“我叫風穎,認識一下,以後我們就真的是見過了。”

    風姓,最古老的姓氏之一,相傳源自上古神話中的女媧。穎,從禾,本義穀穗,《小爾雅》雲:禾穗謂之穎。

    這個名字可謂人與自然的結合,可見女孩的父母很有想法。奈何上個世紀的垃圾汙染和塑膠過度使用已經打破了人與自然的和*諧,物種大量滅亡,生態平衡瀕臨崩潰。一個世紀之後,地球將會進入難以逆轉的沙漠化,到時候別說是禾穗了,就是一根雜草都很難存活,穎這個字將失去其最初造字的根基。

    第一次聽到女孩自報家門,因為這個名字而感慨萬分,我竟然走神了。等到我注意到風穎遲遲沒有發動車子,這纔回過神來,看到她有些尷尬地對我伸著手。

    意識到對方想要和我握個手,來確定彼此“認識”的關係,我趕緊伸出手,同時自我介紹:“哦,我應該是叫做莊周吧……如果那夥人沒說錯的話。”

    真是挺可笑的,估計風穎是第一次遇到這麼一個在自我介紹時候不能確定自己叫什麼的傢伙。也許多年以後,在她老去的時候,會突然想起這個夜晚,想起這個有可能叫做莊周的奇怪男人。

    這個男人沒有記憶,身無分文,連一瓶水都買不起,留給風穎的恐怕不會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吧……

    在我繼續感慨的時候,車子啟動了,向着時間研究所的方向駛去。風穎雖然人坐在駕駛位,但是並沒有手動駕駛。

    對於這一點,我沒打算質疑什麼,她卻主動轉頭對我解釋道:“我只是單純喜歡駕駛座的視野。人嘛,總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嗎?”

    我聞言楞了一下,然後點點頭表示贊同。

    除了一開始是我主動“搭訕”之外,這個晚上,風穎總是顯得比較主動一些。只是說完這句,見我沒有搭話,意識到我的情緒不高,她便沒有繼續來煩我,而是靜靜地看著前方。

    擋風玻璃之外,視野之內,熒光綠的路面向前延伸,最終通向巨型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腳下的那片建築。而在這中間,CVD壓路機還在以自己特有的節奏緩慢而堅定地前行,哪怕速度再慢,哪怕被再多車子超越,也沒有絲毫的急躁。

    也許這纔是一種正確對待人生的態度,可是我的心卻靜不下來,已經跨越了幾公里,心心念念都放在了莫比烏斯帶下的建築羣裡,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開自己身上的謎題。

    相比於我的焦躁,風穎卻恬靜得像一尊古希臘雕塑,藝術氣息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而瀰漫,漸漸將我包圍。她專注於前路的側臉是如此美好,整個人散發著積極向上的生命光輝。這種光輝照亮了我心底的陰鬱,讓我的心得到短暫的安寧。

    這時候我想起來,她剛纔說過原打算找我幫忙的,在知道我失憶之後才放棄。我頓時有些意動,如果以我現在的狀態想要在她的心底裏佔據一席之地的話,就只能走這條路。

    於是我嚅囁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對了,你本來想讓我幫你什麼忙?我現在馬上回時間研究所了,說不定真能幫得上。”

    風穎聞言轉過頭來看著我,先是低頭看了看我空空的手腕,明顯地猶豫了幾秒鐘,終於點點頭,“既然這樣,你記住我的網名‘女媧’,有機會再聯絡我。”

    這個時代,正常人面對面交換聯繫方式時,只需要透過雙方的手環進行一次簡單的資料互動即可。奈何我現在連手環都沒有,只能在事後利用社交軟體來建立聯絡。她若是真的把自己的全球唯一身份串號報給我,以我現在的記憶能力,恐怕轉頭就給忘了。相比之下,還是網名更好記一些,尤其是“女媧”和她的真名風穎之間還有著明顯的聯絡。

    我牢牢記住“女媧”這個有點耳熟的網名,正準備在說些什麼,道路前方突然迎面駛來一部黑色商務車,一個劇烈的甩尾,橫在了我們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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