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初次見面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站在陌生的街角處,我的內心十分迷茫。人生的記憶彷彿從此刻纔剛剛開始,在此刻之前,世界上似乎沒有我這個人。
直覺告訴我,我忘了某些很重要的事情,而這些事情也許比我是誰更加重要。似乎有某個在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正在等著我去做某件事。是我的親人?朋友?愛人?我甚至連這個人的名字都記不起。
左前方,CVD氣相沉積壓路機慢慢前行,巨大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高掛遠方的天空,一邊旋轉,一邊靜靜俯瞰城市的夜色;右後方,黑夜的迷霧下一條長路彷彿看不到盡頭,不遠處是一家24小時便利店,燈光照亮夜行人的腳步,似在等待某些故事的發生。
眼前的場景既熟悉又陌生,彷彿來過好多次,卻又無從記憶。我抬頭看了看打在十字路口正中央的全息路標,這條街叫莫比烏斯帶大街。我對這個地名印象全無。
於是我轉身走向那家彷彿在這個夜裏等待我到來的24小時便利店,也許哪裏有我遺失的記憶和想要尋求的答案。
一名身著便利店制服的全息導購員從店內走出,搶在它開口說話之前,我開口制止:“跳過廣告,什麼也別說!我只想進去坐一會兒。”
以女性形象示人的AI一臉麻木地閉上剛剛張開的嘴,默默地消失在我的面前。我對它似乎很熟悉,但偏偏就是不想搭理它。
我來到便利店的吧檯坐下,把稍嫌礙事的頭盔取下。這時候,頭盔內襯外翻,我看到了裡面手寫的四串文字。
這四串文字筆跡明顯是出自同一個人,彼此之間存在著明顯的段落感,顯然是書寫者有意為之,希望看到的人加以區分。於是我仔細觀察,很快就發現了更多細節。
首先,這些字跡筆跡潦草,顯然書寫者時間緊迫。考慮的書寫位置的隱蔽性,書寫者顯然是怕旁人發現自己寫下的文字,很有可能是某種重要的留言。
再者,這些文字雖然筆跡是同一個人的,但是從每個段落之間的字跡差別,可以看出這個人寫下四條留言應該不是在同一時間。因為我能看得出書寫者帶著不同的情緒。
第一條留言是一串數字,雖然寫得很急,但是書寫者很認真,對於容易混淆的1和7、3和8,寫得特別用心,以確保不會被看錯。顯然這串數字對書寫者或者接收者非常重要,只是我完全猜不出這串數字代表著什麼。
第二條留言是“實驗者”,筆跡裏帶著點猶豫,落筆虛浮無力,不像寫那串數字那般堅決。不知道書寫者當時面臨什麼樣的困難抉擇,也許是實驗者這個身份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困擾。
第三條留言是“信用破產”,筆跡中帶著怒氣,寫出來的字特別用力,且有些抖動。而書寫者生氣的原因,我認為和信用破產這件事不無關係。但是會生氣到讓怒意透過筆跡傳遞出來,顯然還有其他的誘因纔對。
第四條留言“一天之前”倒是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看不出情緒。然而卻是這條留言給我最大的觸動,似乎在向我傳遞一條非常重要的訊息。
這些留言出現在我的頭盔裡,可以假設我就是留言的接收者。那麼書寫者是誰呢?他又為何要給我傳遞這些資訊?
我靈機一動,取過吧檯上供客人使用的紙和筆,隨手寫下“一天之前”四個字。果然,和四條留言的筆跡完全一致。這是我寫給自己的留言!因為失憶嗎?
我決定進一步驗證,去飲料櫃檯取了一瓶極地冰山水。這種水150元一瓶,非常貴,算得上是飲用水當中的奢侈品,是這個時代最乾淨的水。其他任何地表或地下水源都因為上個世紀的垃圾汙染而帶上了大量的塑膠微粒,長期飲用會導致各種慢性疾病高發。
雖然我沒有記憶,但是下意識地就選擇了這種水。這隻能說明一個原因,在我失憶前比較偏愛這種水。
我拿了極地冰山水之後,便喊來全息導購員買單,結果不管是現金支付、信用支付、抵押支付都失敗了。這就說明留言中的“信用破產”這條提示直接指向了我,那麼其他留言十有八九也和我密切相關,尤其是那條“實驗者”。
以現有的線索來看,情況是這樣的:因為信用破產的緣故,我把自己賣給了某研究所,成為志願實驗者,換取還債的資金。而我身上這套帶著莫比烏斯帶標誌的氣密服,應該是我從實驗室裏帶出來的。而正因為參加實驗的關係,我的大腦受到了某種傷害,直接導致失憶的結果。而且實驗已經進行了不止一次,每次都會給我帶來失憶傷害,於是我在每次實驗開始之前,在頭盔裡寫下留言。
現在的問題是那串數字我不明白,“一天之前”也有某種特定的意思纔對。我轉過頭,透過便利店的玻璃窗,看著身後十幾公里外的巨大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如果沒猜錯的話,那裏就是導致我失憶的地方——某研究所。
就在這時,門外來了一部敞篷車,駕駛座上是一個只看一眼就讓我感到親切的女孩,一頭飄逸的烏黑長髮顯得特別有氣質。女孩停車,走進便利店,看到我之後善意地笑了笑。
於是我忍不住問道:“我們認識嗎?”
黑長直女孩聞言噗嗤一聲笑了,“你這個搭訕的方式真老套,我確定自己和你是初次見面。”不過看起來她並不是很排斥我的“搭訕”,還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
“既然你要搭訕我,不打算請我喝點什麼?”她笑眯眯地看著我,眼光不自覺地瞟向了我胸前的莫比烏斯帶標誌。
我看了一眼手裏那瓶還沒退回去的極地冰山水,尷尬地說道:“恐怕我請不起。我的賬上一分錢都沒有,連信用都沒了。如果你想喝水,只能自己買單了。”
女孩聞言一臉驚訝,我的回答實在是有些讓她出乎意料。不過她還是挺善解人意的,並沒有在這件事上多做糾錯,而是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那瓶水,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呀,居然是極地冰山水!取材於古代冰川,是地球上唯一沒有受到塑膠微粒汙染的天然水源,據說剩餘儲量最多隻能再供給市場十年而已。這水太貴了,我可喝不起,還是退了吧。”
極地冰山水並非市面上最貴的飲用水,相比於那些靠花裏胡哨的瓶子來抬高價格的礦泉水,其價位甚至排不進前十,瞭解的人並不算多。但這確實是高階人士最愛的天然飲用水,在那個圈子裏非常流行。眼前這位女孩能夠一口說出其來歷,卻又聲稱喝不起,這就比較奇怪了。
不過這個女孩雖然很有我的眼緣,但我真的沒有和她搭訕的企圖。既然她確定我倆以前不曾見過彼此,我也沒有必要繼續在這個問題上再做糾纏。
她是我喜歡的型,但我現在連請她喝一瓶水都做不到,還是不要想太多。
但是從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有種強烈的危機感,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馬上就要發生。於是我探頭看了看櫥窗外面的街道,只見一部黑色商務車正從遠處駛來。毫無道理的我就認為對方來勢洶洶,下意識地站起身,往便利店後面的更衣室走去。
走到更衣室門口時,我回頭看了眼一臉茫然的黑長直女孩。她顯然不明白我怎麼會突然變得冷淡了,而且還做出如此舉動。
嘆了口氣,我誠懇地對她說道:“幫個忙,如果待會兒有人來找我,就說沒看見。如果咱們還有機會見面,到時候我應該有能力請你喝點什麼。”
便利店門外,黑色商務車停下,車上下來四名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東張西望一番之後,便分出兩人進入店內。而這個時候,我已經躲進了更衣室的門後。
進入便利店內的兩名黑衣男子看了周圍一眼,突然開口向黑長直女孩問道:“你剛纔看見一個男人沒有?”
“男人?什麼樣的男人?穿著?打扮?”黑長直女孩反問道。
黑衣男子頓時啞口無言,旁邊另一人趕緊插話:“他叫莊周,我們不知道他的穿著打扮。你只要告訴我看沒看見一個男人?”
我站在更衣室的門背後,緊張地聽著雙方的對話。莊周似乎就是我的名字,而這些人果然是來抓我的。現在就看女孩肯不肯為我保密了。
“沒有。我進店裏的時候,這裏一個人都沒有。”女孩一邊說,一邊走向第一個櫃檯——女性用品專櫃,拿了一包衛生棉。
“沒道理啊!我們從系統上查知,他剛剛在這家店購物,消費失敗。”後一名黑衣男子說道。
黑長直女孩拿著衛生棉徑自走向更衣室,不耐煩地說道:“也許已經走了吧。反正我沒看到任何人。”說完這話,她推開其中一間更衣室的門走了進去,順手反鎖。
兩名黑衣男子眼睛一亮,立刻緊跟上去,一間一間地推開其他更衣室的門,檢視裡面。
在女孩的更衣室裏,我和她面對面站著,聽著隔壁推門的聲音,氣都不敢喘。便利店的更衣室很小,還不到一平方米,只能容納一個人在裡面更衣。像我們這樣兩個人擠一屋,雖然還不至於緊挨著,但也已經突破了人與人的社交距離,達到了親密距離的程度,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熱度。
在如此近的距離,面對著頗有些喜歡的女孩,雖然外面還有未知的危險,我卻已經有些心猿意馬,巴不得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相比於我的期待,女孩卻有些臉紅,低著頭不敢直視我的雙眼,而是怔怔地盯著我胸前的莫比烏斯帶標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於是我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沒有經過任何修飾的素顏。膚色雖然不是很白,但是面板質感很好,充滿了青春的朝氣。長度過肩的黑色長髮沒有經過染燙,就和她的臉一樣,以最真實的一面示人。我甚至覺得她的性格也是如此,單純、直接、樸素。
然而這種讓人心動的曖*昧並沒有持續多久,兩個黑衣人男子搜了一圈之後,來到我們門口,粗暴地敲門,“開門!讓我們看看!”
看來對方並不打算輕易放棄。我身上到底有什麼吸引著他們?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黑長直女孩堅定地看了我一眼。
“神經病!我要報警告你們性*騷擾!”她先是對著外面喊了一聲,然後抬起手腕,對著手環喊道,“我要報警!”
幾秒鐘之後,手環接通,一個女警形象的全息投影彈出,用電子合成音說道:“您好!這裏是報警熱線。請清楚地向我描述報案內容及報案地點,我們將根據您的描述評估案件等級。”
“我在莫比烏斯帶大街中段的一間24小時便利店裏,具體位置你可以鎖定我的手環座標。幾名黑衣男子把我堵在便利店的更衣室裏,意圖不軌!快來救我!”女孩口齒清楚、思維清晰,一點都不慌亂,一看就不是那種小公主一樣的溫室花朵。
全息女警向她行了個禮,“好的,謝謝您的報案。附近的巡警馬上就會趕到。在巡警抵達之前,請小心與嫌疑人周旋,確保自己的安全。”
門外的黑衣男子自然也聽到了報警電話的內容,聞言趕緊喊道:“誤會!都是誤會!我們馬上就走!”隨後門外兩串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便利店門口也傳來“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的電子聲。
“謝謝你幫忙!”我真是沒想到初次見面的黑長直女孩願意為我做到這一步。
我深深地凝望著她那雙清澈如冰山水的眼睛,再次感覺到我們之間理應存在著某種羈絆纔對。當然,這也有可能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期盼。
也許是我的眼神讓她有所誤會,女孩拿著手中的衛生棉,俏皮地對我晃了晃,“現在,你該出去了。不然一會兒警察來了,抓走的就是你咯。”
聽她這麼一說,我狼狽地退出更衣室,呆呆地看著重新鎖上的門。
我現在很猶豫,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馬上離開。不知怎麼回事,我也不想在這種時候見到警察。可是巡警應該會來得很快,我現在出門不太安全,要麼是遇到還未走遠的那夥人,要麼就是遇到剛剛趕到巡警。當然,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我捨不得離開,我想多和她相處一會兒。
於是我轉身進了另一間更衣室,照樣躲在門後。
不一會兒,女孩處理好個人問題,走出更衣室,門外也響起了警笛聲,巡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