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擺鐘充滿金屬質感的撞擊聲還在耳邊繚繞的時候，高利貸放貸者們如期回到了客廳裡。

    中年男人再次開啟全息大螢幕，“女媧”的賬號並沒有退出，他直接就開啟了女孩的郵箱。和眾人預期的一樣，沒有任何迴音。

    “夢蝶”還沒看到郵件？或者“夢蝶”裝作沒看見？這對我來說並沒有任何區別。

    中年人看著空空的郵箱，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相比於一千兩百萬，他當然更希望得到一個器官種植者。之前他給“女媧”開出那個不近人情的條件，也不過是應付一下而已，反正早上八點之前，他也沒辦法採取什麼有效行動。

    連夜轉移我和“女媧”是不明智的行為，如果警方真的在追蹤女孩的手環，這麼做反而會迫使警方AI提升對案件的評估等級，提前派出巡警進行介入。

    此刻天光大亮，也到了人們起床上班的時間，正是把我們送走的最佳時刻。

    中年人毫不猶豫地命令手下黑衣男子們去做出行安排，自己則使用特殊的通訊線路聯絡器官黑市，準備把我送走。

    不一會兒，他們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好，黑衣男子們把我和“女媧”從地上拽起來，準備帶入電梯。中年人則再次點起他的雪茄，笑眯眯地看著我們，就像在看數不清的鈔票一樣。當然，這個時代已經不存在現鈔這種東西，金錢真真正正成了個人信用賬戶上的一串數字。

    “女媧”不甘心地央求中年人，“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哪怕是一個小時也好！”

    我則靜靜地等待自己的結局。我不想死，但是更不相信一個放高利貸的傢伙會有仁慈之心。在中年人的眼中，金錢纔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張通行證，通向生存，也通向死亡。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自己成為器官種植者的命運，只有這樣才能避免“女媧”成為下一個受害者。至於中年人會不會食言，還真不好說。

    我相信黑暗世界還是有點規矩的，而且中年人也怕警方介入。“女媧”如果在報警之後徹底失蹤，一定會引起警方的重視。而她最後出現的地方，也就是這棟樓，必然會成為警方重點調查物件。

    至於我，一個負債累累的逃犯，無親無故、無牽無掛，就算失蹤了也不會有人惦念。中年人肯定也會想辦法逼迫“女媧”閉嘴，警方也不太可能在我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及社會成本。我會被逼簽署一份參加醫療實驗同意書，死活不論。這樣就算“女媧”執意追究，警方也失去了繼續追查的立場。

    這件事終將被遺忘在時間一去不回的單向軸上，直到塵埃落定，再沒有人記得。

    我站在電梯口，冷漠地看著房間裡的一切，彷彿和這個世界隔了一個維度，在扭曲的莫比烏斯帶上眺望不存在的另一個麵。

    這時候全息電視上的廣告不知道已經是第幾遍迴圈，21億大樂透的廣告剛剛過去，時間研究所的莫比烏斯帶標誌再度出現。

    這是我第一次聽清廣告裡說些什麼。

    廣告詞說：“爲了人類更加美好的未來，時間研究所長期誠邀志願者加入我們的實驗。爲了感謝志願者為人類未來做出的貢獻，我們將獎勵每位志願者兩千萬現金。”

    兩千萬！我的瞳孔瞬間放大，指著全息螢幕大喊道：“讓我回去！我能還債了！”

    中年人聞言皺著眉頭看著我，顯然他並不希望我能還上債。於是他再度加碼，“現在已經八點了，所以還債的條件也變了。”

    債務在一夜之間從一開始的八百零五萬，已經飆漲到了一千兩百萬，而最初我其實只借下五百萬而已。放高利貸的果然是黑心腸的吸血鬼。

    “你還想怎麼變？別太過分了！”我冷臉看著他。

    如果我真的不配合，拒絕簽署那份掛羊頭賣狗肉的醫療實驗同意書，他想要“合法”地讓我成為器官種植者還是比較麻煩的。面對一個“合法”的器官種植者，器官黑市可以光明正大地將其運送出境；反之就只能用偷渡渠道來運作，並且有更多麻煩的手尾。所以手續“合法”與否，本身直接關係到犯罪成本，都在器官黑市的考慮範圍之內。

    中年人也清楚這一點，同樣希望確保操作過程的“合法”性，所以不得不向我做出解釋：“你也看到了，剛剛我已經聯絡好那邊。毀約可是很嚴重的行為，你必須再額外支付兩百萬作為違約金，我才能說服他們放棄一個未來的器官種植者。所以，一千四百萬，一分錢都不能少！”

    如果只是一千四百萬的話，那我還是還得起的。時間研究所的獎勵金足足有兩千萬，到賬之後會被央行直接劃撥走五百多萬用於償還信用債務，剩下的剛好夠用。

    就算是如此苛刻的條件，中年人還是不忘劃定一個時限，“今晚12點之前，一千四百萬必須到賬。那麼現在問題來了，你準備怎麼還？”

    我衝着全息電視努了努嘴，“把廣告倒回去，時間研究所那條。”

    中年人將信將疑地將廣告影片回拉，直到那句“兩千萬現金”出現，終於明白我的意圖，“兩千萬賣命錢？左右都是死，你打算賭命嗎？問題是來不及吧？你現在去時間研究所報名，今天之內也不可能拿到這筆錢。我可不會再等你三個月！”

    “不用三個月，就是今晚！”我記得“女媧”之前說過，“夢蝶”告訴她時間研究所將在今晚進行實驗，於是信口開河，“看見我身上這套衣服了嗎？時間研究所的實驗服，今晚十二點我就要進行實驗了。讓我回去，今晚你就能拿到一千四百萬！”

    就算我說的不對，只要能讓我去時間研究所，我就能嘗試預支這筆獎金用來還債。

    “讓你回去？你要是一去不回，我該怎麼辦？”中年人自然不會輕易相信空口白話，即便他已經相信我是個實驗者。

    “很簡單，我馬上籤署一份合法的債權確認協議給你，協議到期日為今晚12點。憑此協議書，那兩千萬一到賬，銀行就會自動向你轉賬一千四百萬，一秒鐘都不會拖延。”這是一種非常穩妥的操作方式，也是這個時代放貸者最喜歡用的方式。

    以我最初借貸的五百萬為例，我和放貸者簽署的是合法的低利率借款協議，但是金額卻不是五百萬，而是一個月之後預計要償還的五百五十萬。這樣一來，這份協議從法律上看就不是非法的高利貸了。

    然後在每個月的約定還款時間，我必須按協議足額歸還欠款，或者至少也要把五十萬的利息歸還，再不濟就重新簽署協議，換成一份六百萬的協議。以此類推……

    這些借貸協議都是在央行存檔的合法電子協議，只要借貸者的賬戶上有錢，協議到期日，央行會自動劃撥還款金。

    “不，問題不在這裏。問題是我不相信你今晚12點之前能夠得到兩千萬。”中年人還是不希望失去一個能給他帶來鉅額利益的器官種植者。

    這時候“女媧”也開口了，“我不是還在你手裏嗎？那就拿我當抵押好了。”說這話時，她也有些猶豫，停頓了片刻，但最終還是咬咬牙，把話給說完，“如果約定的一千四百萬超過12點未到賬，我就替代他成為器官種植者！”

    這充滿勇氣的話語震撼了所有人，如果說之前我答應成為器官種植者是因為在自己已經無法脫身的前提下，不想再連累一個無辜者，那麼“女媧”的選擇就稱得上無私了。

    是什麼讓她願意為我做到這一步？我想不明白。

    中年人和他的手下們更加想不明白，但是他樂於接受這樣的約定。他立刻從全息螢幕裡調出幾份檔案來，都是常用的固定格式。

    第一份是一千四百萬的借款協議，我簽了。

    第二份是醫療實驗同意書，設定了與我這份協議的條件關聯之後，“女媧”也簽了。

    如果第一份協議履行並終止，第二份同意書自動作廢；反之則同意書生效，“女媧”將被連夜安排出境。

    能夠在系統裡留存這樣的檔案格式，顯然中年人已經不止一次做過這樣的惡事，我和“女媧”也不是第一個受害者。

    協議簽完之後，我和“女媧”的生命算是緊緊相連在一起了。我不知道時間研究所的實驗能否成功，但是沒有關係，只要參加實驗，我就有兩千萬拿，就能還債救出“女媧”。也許實驗有失敗的風險，但是無論如何，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熱愛自由，我拒絕被強迫，我尊重自己的選擇，我接受這選擇帶來的一切後果。

    簽完協議之後，我和“女媧”對視了一眼，在面對生死的抉擇時，我們瞭解了彼此的為人，相信了彼此無言的承諾。這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夢蝶”肯定沒機會享受這種待遇。

    也許我這輩子都沒機會和“女媧”更進一步，但是這一刻，我和她心靈相通、生命相連。

    “送我回時間研究所吧，趕時間！”我暫時放下心中的念頭，向中年人提出要求。

    中年人倒是很希望我來不及，但現在還只是早上，距離“女媧”說的實驗時間還有十幾個鐘頭，我就算是步行前往時間研究所也來得急。不管怎麼說，能夠無風險地得到一千四百萬，他都是缽滿盆麵，沒理由不配合我。

    於是他不情不願地向黑衣男人點了點頭，“送他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