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餘辜
河曲兩岸,悽悽哀哀一片悲慟。
鮮血染紅了水流,驚起的軒然大波嚇跑了魚蝦。
一個時辰前。
千麵長蟲猛然衝向人群,百姓們尖聲慘叫,四散逃逸。就見它可怖的三角形蛇頭軋碾而來,在河的另一邊繞過,千萬張可怖的人臉隨著蠕動的蛇身翻滾而起,消失在殘垣斷闕冷月高照的圍牆之後。
它離開了仙京。在這之前,那些神秘的夜襲者也早已銷聲匿跡。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殺戮。
整座仙京遍地火海紅山般的荼毒肆虐,人們的眼底漸漸被一絲絲絕望沾染......
然而就在這時,橋頭邊有個孩子站起身來,忽然麵露驚訝,伸手朝紅夢閣客棧那邊的方向指去。
“娘你看,那是什麼?”
那孩子的母親一抬頭,就見遠處半空中忽明忽暗,似有什麼東西在那裏一陣起一陣滅,磷鱗發光,縷縷藍霧縹緲而上,煙波浩渺。
然而光巒之下,卻伴隨著人們衝殺喊打的怒喊聲,聽起來十分兇殘激烈,引得大夥兒心裏陣陣發慌。
周圍的人們議論不停,一個個臉上不明所以,卻又不敢枉然向那裏靠近,怕會惹禍上身。
轟隆隆隆!!
忽然,大夥兒身後的河流暗波涌動,大地再一次微微顫抖,彷彿整座仙京又陷入了剛纔的四下草木皆兵,風起雲涌。
“這怎麼回事!怎麼又來了?!”
“不好,有東西,大家快離水遠點兒!”
“怎麼遠,你想被燒死麼?!”
“我們不會真的要被趕盡殺絕吧!”
“嗚嗚嗚娘我怕......嗚嗚嗚......”一小兒啼哭,母親連忙安慰他。
“別怕,啊,娘在這兒。”
“......”
然而,大地顫抖了一陣,不一會兒便又歸於平靜,就像暴風雨前的沉默。就聽下一秒“轟”的一聲,只見河中的水轟然而起,如一根根兩抱粗的仗柱抽離了河面,飛過眾人的頭頂,睥睨腳下的火海,迎刃而上齊齊衝向紅夢閣客棧那抹海般的藍霧。
不僅是河裏的,還有來自四面八方的大江大河翻涌而上,擠軋滾騰。
還沒等眾人明白怎麼回事,十幾根水柱霎時抱作一捆,沆瀣一氣如驚濤拍岸般捲起千層浪,刺入雲層,接著猛然打了下來。
下雨了......
仙京下雨了。
人們呆呆地望著蒼穹,他們看到的是紅色的雨,許是被血染紅了。
豔麗的火鳳凰被雨水褪去,漸漸失去光彩,只餘下滿眼焦炭的漆黑與殘瓦的冰冷。
遠處,一座座茅草糧倉冒著黑煙,星火雀躍,點點飛昇,最後消逝。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只剩下了滿目瘡痍。
什麼鳳朝天國,什麼瓊樓玉宇,什麼盛世繁華,沒有了,全沒有了。
人們大概也隱隱約約感覺到,鳳舞族統治下的朝廷,其實在很久以往便土崩瓦解,虛浮的過眼雲煙徹底淪爲了昔日的幻想。眼前是淒涼的廢墟。
沉默代替了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想哭出的慾望,卻又沒人打破這份靜寂。
打破它的是一位老人的哀嚎,她守在她的小兒前,滄桑無力的眼裏,緩緩流下了渾濁的淚水,順著臉上的褶皺,啪嗒一聲碎在了地上。
悲傷的情緒是可以傳染的。很快,許多人從緘默不言,低下了頭,已經隱隱能聽到哭泣與嘆息,四周死氣沉沉一片。
當明日冉冉升起的時候,人們必將承認一個事實——他們永遠失去了家。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還有命。’
天空紅雲陰翳,遮住了清冷的月光,
漂浮在半空中的葉酒晚胸口前虛浮的同歸,也漸漸失去了光芒。
待到雙腳著地,同歸掉落在了地上,她欠身剛想拾起來,抬眼便見面前不遠處,一夥人手拿磚瓦棍棒的百姓,正呆呆地看著她,這架勢像是要亂棒打死她呢,她不由愣了愣。
“阿叔阿嬸......你們要幹嘛?”
“......”
眾人一愣,這纔看清葉酒晚那張與老闆娘神似的眼瞼,竟是葉娘子家的那位成天闖禍的姑娘,不由心裏微驚。
“晚晚——!”
忽然,人群裡衝出一個孩子,啪嗒啪嗒踩著腳下的血水,朝葉酒晚跑了過去。
她怔了怔,咧嘴一笑,是包子。
叫包子的小男孩兒興奮的跑過來,跳起來一把抱住了她,“晚晚,真沒想到是你,你太厲害了!看,你救了大家!”
葉酒晚被他撞的差點仰面摔倒,聽到對方這麼誇讚自己,更是怔愣不已。其實她當時只不過是一瞬間觸及到了指尖的某種靈點,想到阿孃,想到淺姐姐,那種力量便源源不斷,噴涌而出。
“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麼就......”
“哎呀!晚晚,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包子忽然吃驚了一聲。
葉酒晚一愣,這纔想起自己身上被火焰灼爛的傷口,霎時間,各種疼痛爬上心頭,“噝......”她疼的抽緊了眉頭。
沒想起來時還不覺得疼,包子這麼一提醒,倒是徒增煩惱。
“那個,包子......”
“怎麼啦?”
說真的,葉酒晚心底其實還是不喜歡與別人摟摟抱抱的,只好拍拍他,“你快下來,我得去找我阿孃了。”
包子嘿嘿一笑,“哎,好嘞。”
不知怎的,她恍然發現,包子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那般燦爛,明明都是孩子,她卻是許久沒笑過了......
這時,他們恍然發現,之前站不遠處的阿叔阿嬸們,都不知去哪裏了。
空蕩蕩的大街上,只剩下了一望無盡的屋宇殘骸。只見一位婦人在原地等待著,那是包子的阿孃,她正抬臂招著手。
“啊,晚晚,我娘叫我了,先回去了,告辭。”說完,他轉身跑回了那婦人身邊,母子二人離開了。
那位婦人轉身欲走時,卻回頭用微含深意地目光回頭瞥了她一眼,那眼底說不上來的複雜。
葉酒晚擺擺手,沒有迴應什麼。
她突然想起淺陌,不知道此時他怎麼樣了。
就在這時,後者的聲音就從頭頂扔了下來。
“酒晚,你還好麼——”
葉酒晚心頭一嚇,趕忙舉目應聲,“我無事,阿睞,你有辦法下來麼,我這兒塌了堵著道牆上不去,你幫忙找找阿孃和淺姐姐。”
她仰頭眺望樓頂,其實阿睞就扒拉在樓沿邊兒往下看,二人相對而望,卻互相都看不到彼此,只能靠聲音勉強辨別對方具體在什麼位置,因為周圍實在太黑了。
“好......”阿睞應了聲。
不知為什麼,從剛纔起,葉酒晚便能聽到淺陌那邊傳來很嘈雜的聲音,似是有什麼人在吵架。想來是因不知何事起了爭執,總而鬧的很兇。她聽不大清楚,這令她心底莫名慌慌不安。
等見到淺陌,一定要問個清楚,她心道,那上面的人到底在吵什麼。
可眼下當務之急是找見阿孃和淺姐姐,也顧不上其他。
不多時,遙遠的天邊亮起了一道魚肚白,漫長的黑夜熬過去了。
仙京的廢墟下,有人無眠,有人永眠。不遠處,一座座神廟古觀盡數坍塌,其中最數幽冥閣內的千盞古遺燈,萬卷古赫軸極為珍貴,如今卻落魄西山,鳳朝天國文明隕落,頃刻間覆滅於世。
但當天還未大亮時,鳳舞族全族一夜覆滅的訊息便不脛而走。
出人意料的是,昔日同此族你來我往甚是交好,平時稍微有個什麼難處便大動干戈八方支援的其他仙族,聽聞此事,這一次,卻好像一陣風,吹過了,就沒音了,誰都沒有要為其擊鼓鳴冤的意思。實屬蹊蹺的很。
仙界不少神官聽聞是仙門氏族被誅了九族,便道可惜可惜,怎麼說鳳舞氏族的部落在整個南海內,名聲在外,口碑誠懇,遭此劫數實在不該,便有人破口大罵,‘仙君歹人,狗帝小兒,誅他人全族跟宰牛割羊似隨便,做事不求光明磊落,只管乾淨利落,真是無恥之徒!’
然而不出數日,說這話的小神官嘴裏的舌頭便給人割了,還用吊索拖去遊街示衆。下場之慘,令眾神官們再不敢背後道人閒嘴雜舌。
然而悠悠眾口難堵,依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神官們私下議論紛紛,流言蜚語傳的滿天飛。
也不知那位仙君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