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業報償還赴死求安
蔣蘭宮有些亂。
分明懂得了始末,卻不知所措。
杜縈迴強忍下焦躁,低頭道:“蘭宮,這輪迴慢慢熬總能過去,與各門派鬥也會有個勝負。可你若用法術轉移,氣運會流轉,法術亦會破除,那時候你轉移多少,就有多少還到你身上。”
“永世揹負業力,受盡磨難。”蔣蘭宮以一副早已接受的口吻呢喃,“我本想這就是我應得的報應……倒成了軟弱退讓。”
建立如今的基業何其不易,旁人賭他不敢放手一搏。可蔣蘭宮本就什麼都敢,那個踩在針尖上依舊跳舞的薄命鬼,早就已經豁出一切。
響骨盅給出的運勢算得了什麼?坐以待斃不是他蔣蘭宮的準則,和小心翼翼尋求續命之法的鬼僧不同,他無休止地搏鬥才得以逆天改命。
本該鬥下去、燒下去,以天火之力覆壓一切,誓為萬世開太平。
擁有永無止境的貪婪和野望,且總是留有後路。
那才該是他蔣蘭宮。
可他如今,竟然和那庸俗人等一樣,將希望寄託在只能拖延一時的法術上,畏懼了禍世劫的預言。
以為一己承擔報應,就能換得安寧。
安寧?
何謂安寧?
病痛、愧疚、思念幾乎將他拖垮。
若非救世之祈願尚未徹底,又怎會苟活至今。
收拾了舊派仙門的殘黨,把天君的位置還給杜縈迴,自己則與尋常人一樣接受仙法的判罰,由蔣尋棠等後人延續新的大道。
赴死,便是安寧。
蔣蘭宮握住胸前那隻緊抱自己的手。
“亞父,你若怪我為何要建大甕溝?”他幽幽嘆息,“我等不及,只怕我死後,此劫會波及你們。我鬥累了,不望長遠,但求一了百了。”
他終於說出了杜縈迴猜到的答案。
已不知何時開始看出來的,許是在昭烈廟說起託孤開始,又或者在業障淵中拒絕了魔體之後,應還有在雲夢澤的船上,談及那隻以身飼子的蜘蛛。
只是這一次,他的後路不再是留給自己。
蔣蘭宮忽而發覺,杜縈迴並沒有違抗自己的命令,生魂被釋放至大甕溝中,這尊天下最大的響骨盅已經發動。
三次點數依次顯現,劫運正轉移至此。
移山煥景開啟的小世界,僅僅將大甕溝的表象翻了一個麵,露出其中不堪入目的裏子。可到底這裏仍是大甕溝,一旦被融和成為其中的一部分,便再也無法逃離。
將來業報何時降臨,蔣蘭宮自己也不知曉。
“我不管什麼業報,誰要跟你尋仇我都攔得,可你怎能對自己這麼狠?”杜縈迴急得直心慌,“你不能一了百了,沒有你我不過是個毀天滅地的魔頭,我不能替你撐起無盡洞天。蔣念還小,林玄機和倆丫頭號召不了天下人,老何他個豆腐心管得住誰?沒人能替得了你!”
蔣蘭宮苦笑。
杜縈迴被他笑得心裏更怕,忙絮叨不止:“你給了我魔體,讓我參悟仙法,接受學府和督院還有枕泉司,命我為蔣念之師。我竟然纔想明白為什麼。”
“亞父……”
“死在我手上就能挽回我在八州的名望。”杜縈迴幾近嘶啞,“是不是就算我什麼都不做,你也要偽裝成是我殺了你?”
“亞父,我……”
“你可以利用單絃的死當上天君,但別想利用你自己的死推我上去!蔣蘭宮!你難道還要這般磋磨我?為何你如此殘忍?!”
蔣蘭宮被他一吼,呆住。
“求你。”杜縈迴不敢放手。
“亞父。”
杜縈迴無法應答。
若不緊緊咬住牙根,定會痛泣失聲。
“你可知。一想起你、見到你,我心裏便不再有勃勃野心,而是晝夜折磨,唯盼贖罪。”蔣蘭宮眼眸低垂,“因為你我才厭倦了鬥爭,受夠了傷痛,也終於敢放手予以託付,甘心受死。”
他一笑:“無怪亞父擔心,什麼也不能洗刷我犯下的殺孽,甚至連死都不足以平息我在世間積累的仇怨,我早就明白,而我不在乎。”
說著,他回頭凝望杜縈迴。
“我亦不後悔。”
騰騰的熱流炙得臉皮發燙,他們仰頭向空中望去。
混沌蒼天上,唯有一圓金光燦燦的湖。
點數,赤一。
指向最為廣博卻又是原初,純粹而長遠。
若是鴻運,便是海納百川、永珍歸元,天運人為地勢皆為統合,大道一往無前,勢不可擋。
若是血光,那便……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