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移山煥景永珍明心
“亞父已經準備好自己揭開看了,我還用藏什麼?”蔣蘭宮立即撇過臉去從杜縈迴掌中滑脫,大聲道:“鶴欽!”
“天地神行。”沈賜一聲功法,甩開手臂挑出玉龍笛,音鏈向四面八方放射,靈流隨識海在夢魘中鋪開。
他的靈識自此間、自原身中雙向延展,沿微弱的一絲氣息跨越江河山川,向方圓千里開外追索無盡洞天中蔣蘭宮和悟生的神魂。
“君上!果然有蹊蹺!”沈賜高聲,“夢境之外另有一重屏障!屬下即可破之!”
“低估這瞎子了。”杜縈迴面色凜然,抓住蔣蘭宮按在懷裏,也喊道,“小子!上!”
悟生雙手合十,掌中化出卍字金印,他高喝一聲扎穩馬步,兩側橫劈雙掌。靈波順著平舉的手臂貫通身軀定住山影,但見他下盤紋絲不動,上身挺直一轉,兩旁高聳的山峰竟轟然平移換位。
天地翻轉,如意泊頃刻升空倒扣,變作赤色的浩蕩火湖,灰暗萬物瞬間恢復光彩。
夢破了,這裏卻仍非現實。
“禪家心法移山煥景……”蔣蘭宮認出法術。
“君上當心!”沈賜忙道,“靈流紊亂,探不明所在!”
“知道了。”蔣蘭宮心裏有數。
自古禪家旨在攻心。任何迷障幻化,都在這佛法下洞察清明。破魔障,除孽欲,剝離表象,尋得本真,天地崩摧皆是人心蠢動。所見一切,幻境是假,窺心是真。
於自性中,萬法皆見。
移山煥景一式,山河湖海都可像皮影一般隨意擺佈,大小方圓任意拿捏。彷如幻象,實則與真實世界之物一樣不少,連肉身都可包納其中。
儼然塑造了一個新的世界。
區區一個小沙彌哪來這般功力,想必是十燈法師生前傾注給他的!
笛音入耳,悟生在熠熠光相之中側耳尋聲,迅速將近旁山影攔截敵手,霎時山川錯位,崖壁轟然破開巨洞,笛聲若戳破窗紙一般貫透山體。
沈賜從洞中一躍而出,水墨長衫在風中舒展成幡。
魔氣受到笛音驅逐,陰靈難以靠近,杜縈迴探視身外,這破障之聲竟然順著靈流鋪展到了真正的大甕溝中,心法開創的小世界因而無法合攏。
“看來得把瞎子攆出去了。”杜縈迴說著低頭看蔣蘭宮,“他這麼能耐,我倒有點高興。”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悟生默唸,再次合掌。
他們腳下頓作焦土,金紅烈烈的劍山轟然移向蔣蘭宮。
“君上!”沈賜飛來。
“回靈永去!給我守住了他!”杜縈迴朝他喊道。
悟生立掌隔空一推,沈賜被平白拒出千里,消失在此間萬丈光芒之地。
聽聞笛音戛然而止,蔣蘭宮轉頭去抓悟生,那小沙彌立刻滾進了劍丘下,隨山影陡然平移遠去。
“瞎子沒事,只是被隔絕在外了。”杜縈迴安撫道。
蔣蘭宮震驚地望向萬劍之冢,要動身,又被杜縈迴攔腰摟住。
“你和鬼僧聯手,是要毀了大甕溝?”蔣蘭宮怒起,“鬼僧執念不改,自作自受劫報在他身上也是自然,就算毀掉所有的響骨盅,也不能破他的劫!”
“我不是為破劫。”杜縈迴沉聲。
“那難道是爲了我麼?”蔣蘭宮怒極反笑,“你什麼都已經明白,難道不該聽我的話做我要你做的事?”
“我聽了也做了!你既然要試用大甕溝扛劫,我已試給你看!”杜縈迴辯駁道,“但真相如現在所見,我要救你,就不能只聽你的話!”
“真相便是我殺人奪寶罪孽深重,亞父看不得?”蔣蘭宮詰問,“那方纔何必讓他們送死,索性一直護著那群人的魂魄,豈不更‘大義凜然’?”
杜縈迴喉中不自然地滾動,額角青筋突起。
“放開我。”蔣蘭宮推搡,“小世界中亦有因果輪迴,若生魂被收入這裏,大甕溝就白費了!亞父分明說過會幫我,為何……”
“蘭宮你看看!這小世界哪裏是平白無故的創造?”杜縈迴絕不撒手,“移山煥景不過是將夢魘和山谷的虛形一併撕開,現在暴露在你眼前的,纔是大甕溝的本來面目!”
蔣蘭宮猛然仰起頭。
金赤交雜漫無邊際的焚爐,天穹倒扣火湖,殘劍成丘。
此乃心境所映照出的如意泊之底。
淡淡的魂魄虛影,在靈劍之間遊蕩,此時間莫名地活躍起來。
他從未見過這個景象。
竟不知……原來……
“劍冢。”蔣蘭宮恍然,“是這般模樣?”
決定製造大甕溝之後,他深知引來的這些仙家生魂還遠遠不夠。
不過,無盡洞天從八州收繳來的靈器上,所附的殘魂足夠。
既是生魂,有一個算一個,都填補了進來。
於是早早地,他已命人將神武庫中所有攜帶殘魂的靈器熔鍊,傾注在大甕溝湖床之內。
當下,這超乎物象,肉眼所不能見的神魂世界,終因移山煥景的功力,為心所見。
“若大甕溝成了,八州所有的因果,所有這些生魂承擔的劫難都將報在你身上。”杜縈迴追問,“是不是?”
“我身上沒有顯現禍世劫,不會報在我身上。”蔣蘭宮狡辯。
“顯現?死人的相是不會變的。”杜縈迴痛心。
蔣蘭宮沉默不語,杜縈迴抓得他更緊。
“我明白了,為何十燈法師獻出全部功力,也要讓悟生活到現在。”杜縈迴抱住他說,“他早已預見今日,讓悟生造出響骨盅,顯現禍世劫,以此來警告世人。蘭宮,悟生是鏡子,你是山火。”
“不可能。”蔣蘭宮固執地否認,“我竭盡所能去規避此劫,我造大甕溝亦是……”
說到一半他啞然。
這話,不是和悟生如出一轍麼?
原來自己也在輪迴。
八州亂道讓一個宗派林立的世代走向終結,天君所創造的新世代不過十幾載,從八州亂道至今,這場劫根本沒有過去。
他蔣蘭宮,作為焚盡過往一切秩序的山火,在焦土上帶來新生。
若他沒有扛過去,世界也將回到舊的秩序中平歇。
這樣的一輪更替,註定天翻地覆,便是一“劫”。
對十燈而言,舊與新之爭誰勝誰負並無差別,悟生的警告給誰看穿也無妨。
他只祈盼一個終了。
誰能接受“明鏡”的警示,帶來穩定和生息,也並無所謂。
這場鬥爭的相關者,皆是“山火”,既是禍患的起因,也終將在鬥爭的終末書寫出一個結尾。
蔣蘭宮不會是唯一,也無人要為此承擔全部的責難。
這只是個沒有選擇,人人必將經歷的過場。
禍世劫久早發生。
萬物皆在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