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受得太快，杜縈迴反而怕他是藏起了心緒，探手去勾他的下巴，想讓他轉向自己。

    手指剛剛要觸碰到，蔣蘭宮便忽地抬起頭來：“亞父這麼做，不是故意的？”

    “‘這麼做’？”杜縈迴一下子懵住了。

    “把這些人的魂魄收在夢裏。”蔣蘭宮道，“讓他們得以擺脫吸魂之法，存活於此。”

    杜縈迴的表情極為震驚，蔣蘭宮相信了他的無辜。

    “好罷。”蔣蘭宮微笑，“看來亞父只是爲了困住他們，這法子倒也可行。”

    杜縈迴懊惱搖頭：“到底讓杜遠亭跑了。”

    蔣蘭宮早有察覺：“他跑不掉，一定藏在哪裏了，只要他肉身在外，督院必能拿下。”

    說著，蔣蘭宮眼中再次出現了隱隱的兇光：“各路仙門亡我之心不死，今借杜驛名義，往後也可借旁人，必不能再留……”

    杜縈迴莫名緊張，攥住他的手，“講講這大甕溝怎麼回事，你先前在我夢裏悟到的就是這個？”

    蔣蘭宮點頭，給他大略講了一遍響骨盅的來頭。

    杜縈迴看向悟生。

    悟生髮現了他的目光，疑惑地轉過頭來。

    “那八州亂道，算禍世劫嗎？”杜縈迴問蔣蘭宮。

    “算罷。”蔣蘭宮道。

    波及範圍之廣，造成破壞之嚴重，影響後世之深遠，都堪稱一世浩劫。

    “你該不會是覺得……”杜縈迴猜到。

    “悟生的劫被十燈法師扛過一次，但八州亂道還是發生了。”蔣蘭宮說，“所以論理悟生不是禍世劫的因。”

    這樣說，若悟生是起因，那扛過去就不應該發生八州亂道，沒扛過去他就應該死在八州亂道。

    “那到底扛過去沒有？”杜縈迴想不通。

    “不管悟生是不是‘因’，他的命數都是禍世劫造成的‘果’。”蔣蘭宮分析，“我們都是靠看面相上顯現的結果，才知道禍世劫的存在。”

    “什麼意思？”

    “像是早已註定。”

    蔣蘭宮接著耐心解釋：“他造響骨盅為人改運，因而被捲入動盪之中。這命數顯示在他的面相上，就成了‘禍世劫’。然而，也正因為此面相預示了劫難，他纔會爲了避禍而去造響骨盅。”

    他雙手比劃了一個圈：“這樣就形成了迴環，是不可脫離的命運。也就是說，所謂的禍世劫，是由他自己製造響骨盅而顯化的。他既是因，也是果。”

    杜縈迴一愣。

    蔣蘭宮搖頭：“但，他的行動僅僅是禍世劫顯現的原因，事實非他所為。如同映照火苗的一面鏡子，放火燒山的人卻不是他。”

    杜縈迴聽罷思索。

    蔣蘭宮想了想說：“有件我不願承認但極有可能的事，十燈法師當年犧牲自己，或許就是爲了指引悟生造出響骨盅。”

    “那豈不是讓那小子送死？何必還用畢生修為補他這幾年陽壽。如此連十燈自己也死得毫無意義了。”杜縈迴不懂。

    “我也不懂。”蔣蘭宮困惑，“十燈法師，究竟在用悟生來警告些什麼？”

    杜縈迴不想再在這裏糾結，道：“你知道他造響骨盅有問題，為何不制止反而大批採用。”

    蔣蘭宮答：“來不及了，他來到我這裏之前就已經做了響骨盅。來我這裏之後，我也不是立刻就知道這是成因。”

    說罷他又訕訕道：“而且這次造‘響骨盅’的不是他，是我。”

    杜縈迴把他的臉轉過來細細看了看：“你面相上沒顯化那個劫。”

    蔣蘭宮笑道：“那就是了，我比這小子命硬，八州亂道都扛下來，這又何妨。”

    杜縈迴無話可說，蔣蘭宮拍拍他：“亞父還是先想想怎樣解除夢魘吧。”

    “是了。”杜縈迴答道。

    他忽然不想讓蔣蘭宮知道，自己對夢魘已經掌握得爐火純青。

    “我去冥想。”杜縈迴說完，故意走到悟生附近去打坐。

    悟生警惕地盯著他。

    杜縈迴主動搭話：“沒想到，我的夢魘本來只捕獲了溝中所見之人，結果竟會因‘響骨盅’的關聯把你也勾進夢裏。”

    “我也沒想到。”悟生說。

    杜縈迴主動聊下去：“我有個問題。”

    “什麼？”

    “如果人的劫難轉移給了鬼骰子，那鬼骰子從盅裡放出來，劫還在不在？”

    “這我不知道。”

    “你個始作俑者都不知道，也敢拿來用？”

    “反正能用。”

    這說的也沒錯。

    不過杜縈迴的話似乎提點了悟生，他抓了抓禿腦瓢，對杜縈迴講道：“獨孤護活著的時候說，劫運不會消失，只會轉移。不在人身上，也會重新歸於永珍輪迴。鬼骰子不入輪迴，因而把劫運固住了。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這個我知道。”杜縈迴說，“早先許多仙門會施法鎮壓邪祟，將大運穩固在自家地界上。以免行運隨著萬象更新而流轉到其他地方去。”

    “那法術破了以後，氣運就會流出去。”

    “會，所以得不斷鞏固……”

    杜縈迴突然明白了：“那樣鬼骰子沒了，劫難也會流出去？”

    悟生聳肩：“我不知道，這是你猜的。”

    “那我再問你。”杜縈迴說，“你來之前見過懷赦天君沒有？”

    悟生點頭。

    杜縈迴道：“我這夢魘裡不真切，那時你看他的面相，有沒有看出禍世劫？”

    悟生疑惑：“你倆怎麼都問。他早死了，能看出什麼？”

    杜縈迴怔住。

    不遠處，蔣蘭宮正目光柔和地回頭看著他們。

    什麼因果迴環？

    “蘭宮。”杜縈迴心中忐忑，“你想幹什麼？”

    他扭頭朝向悟生：“我要告訴你個事，關於你這個劫。”

    悟生頓時豎起耳朵。

    “但你也要答應幫我做件事。”杜縈迴說。

    “行。”悟生當即答應。

    “你還記得你師父給過你什麼嗎？”杜縈迴問。

    悟生沒明白。

    杜縈迴點撥他：“我曾聽聞禪家有一諺語，‘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悟生想想：“師父曾講過這話。”

    杜縈迴一拍他的腦袋：“這是一式功法。”

    悟生讓他打得有點暈，摸著後腦皺眉：“什麼功法？”

    杜縈迴剛要說，又抬頭看一看蔣蘭宮，對他露出一個不怎麼聰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