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甕溝被死寂籠罩。

    山脊駐守的督院修士全部出動，監視大甕溝的同時，四下搜尋活物流竄的氣息。而大甕溝內，滿地橫七豎八的人不知生死，魔氣裹挾的陰靈嘶吼竟也瞬息平靜，唯有濃雲滾滾煙氣沼沼，混沌一團。

    魔霧中的一雙赤色眼瞳審視著群山，眾人皆眠而他獨醒。

    他卻也算不得完全的清醒。

    覆蓋此間一切的夢魘，現將神魂封閉。尚未被大甕溝汲取的生魂，活活禁錮在夢魘之中，既得到了暫時的庇護，又淪為他掌中囚徒。

    然而最棘手的那個，卻已不知去向。

    ……

    夢境中的人們還未適應這突然的遭遇，他們所見的湖中，竟出現了漩渦。

    山還是那山，溝還是那溝，可入眼的景象，還是讓眾人大吃一驚。

    湖裏，竟然出現了“點數”！

    黑沉沉的漩渦一個接一個，聚成清晰的圓圈。

    響骨盅的示意，居然在夢魘中繼續顯現了。

    可點數不是出在手掌中，又該從哪裏看起？

    雖是在杜縈迴的夢中，蔣蘭宮卻比他清楚，起手朝山上一指。

    杜縈迴視野遍及遠處的山影，頓時悟出了緣由。

    這也是掌中！

    那些山的位置和形狀，正是五指的模樣。而這道長長的山溝，恰是貫穿過湖，如同分割開手掌的“地紋”。

    如此杜縈迴辨認出了手掌的方向，與此同時，湖中旋渦逐漸穩定，他認出了這一次震盪過後顯現出的點數。

    這次是六、二……

    缺一枚“地”數？

    蔣蘭宮貼耳對杜縈迴道：“地數是‘三’”。

    三？怎麼認出來的？

    杜縈迴一愣，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群山的缺口，那方雲捲雲舒，明晃晃的三團白氣當空盤旋。

    “陰陽。”蔣蘭宮道，“赤色為陽，水為陰。漩渦為‘烏’，雲團為‘赤’。”

    竟然會在兩個烏中出現一個赤，杜縈迴深覺孤陋寡聞，只能問蔣蘭宮：“怎麼解？”

    蔣蘭宮皺眉思索片刻，道：“天運烏六，短時之運。當前的情勢已經到達極盡，很快將要生出變局。”

    “人為烏二，兵分兩路。促成局面轉變的雙方乃至多方勢力，雖可行動，卻相互之間無法干涉，各得其所。”

    “地勢赤三，遍及地域增加。約是勢力範圍擴張、或成事的影響大大膨脹。赤色走極端，定會波及無數，一發不可收拾。”

    說罷，蔣蘭宮面色凝重，望向湖畔眾人。

    他們也解出來了。

    “不妙！”岸上有人驚惶道，“若是天下之運，這結果是八州一統……還是血海滔天？”

    “也許說的是一個贏了八州一統，另一個贏了血海滔天？”

    “未必……不準一統天下之時，也將使天下淪為血海啊！”

    眾人惶惶不安，爭說著這般開盅結果，分明是禍世劫並未能依靠大甕溝得到消解。

    但沒有一個說法，能解釋大甕溝中發生的這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麼。

    “天然響骨盅”的確有了反應。

    這些人也的確還活著。

    “看來，獻給大甕溝的魂魄還不夠，扛不住此劫。”蔣蘭宮一個個看著他們，彷彿在列數本應成為鬼骰子的人數，“既然他們在此，我便知緣由了。”

    “為何？大甕溝中的吸魂陣法不是啟動了麼？”杜縈迴早已看出乾坤。

    蔣蘭宮詫異：“亞父知道我要‘生祭’了他們，卻沒介意，著實出乎意料。”

    杜縈迴瞥向別處：“他們是你的敵人，戰場你死我活，是祭了響骨盅，還是殲滅，本來也沒什麼區別。”

    他隨後又轉來看著蔣蘭宮：“只是我想知道，你要如何對八州仙界解釋你的所作所為。”

    “亞父果然還是在意的。”

    “我在意的是你。”

    “亞父在擔心何堂主的指控麼？我已同他許諾，論罪之前他倒是會保護我的安全呢。”

    “你……”

    杜縈迴語塞，蔣蘭宮看穿了他，卻迴避不談。

    “你到時候和他怎麼說？”杜縈迴追問，“如今這事他肯定又要拿來當你的罪證，就算期約之前老何不與我們為敵，那之後呢？”

    “我的罪證罄竹難書，何缺這一個。”蔣蘭宮全然不在意。

    他笑著，輕輕搭住杜縈迴的手臂：“亞父若這次真的偏袒我，倒不如先遂了我的意。”

    “你的意？”

    蔣蘭宮瞄向岸邊那群人：“放他們出去。”

    放他們離開夢魘，回到還落在吸魂大陣中的軀體裡，就是送他們去死。

    現在沒了杜驛開路，督院封鎖山溝。逃，已經決計逃不出大甕溝了。

    蔣蘭宮期待的目光令杜縈迴忐忑不安。

    “罪證都不遮掩，不想粉飾太平了？”杜縈迴苦笑。

    “真太平的時候一到，粉飾也就沒意義了。”蔣蘭宮握著他的手，“亞父期待著就好。”

    杜縈迴隱隱察覺到哪裏不對了。

    他握住蔣蘭宮的手拍拍：“等我醞釀一下，人太多，處理需要點時間。”

    蔣蘭宮答應：“那便陪亞父，在夢裏多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