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異變？”沈賜問。

    “回青冥君，未有。他一直躺著不動，我們也沒碰他，只待青冥君發落。”

    沈賜點頭，朝院牆邊的小白羊招手。靈霓從來了便心無旁騖地吃草，直到他來招，才依依不捨地將嘴離開牆角草皮，輕快地衝他走來。

    沈賜抬起靈霓下巴，探出它叼來的鮮活草根。

    受到魔氣侵染的植物都會枯死，而這片的林木和草地還都活得好好的，可見這一夜明如玉的魔體並未惡化。

    “那也不要亂吃東西。”沈賜撥去它嘴裏的草。

    靈霓不服，低頭拿角蹭他的肚子。

    沈賜囑咐旁邊人看好靈霓的嘴，轉身進了屋舍。小屋的地磚左右分開，露出通向地窖的石階，黑洞洞的窖內陰氣森然。

    他捻過屋內油燈的一點火星，燃起簇炎星圖，地窖內漸漸明亮。

    地窖中一個狹室接著一個狹室，比起囤積糧食，倒更像是家族合葬的墓穴。沈賜徑自步入最內的拱形石門，棺材似的長條臺子上橫著一具難辨人形的軀體，斗笠和白紗仍如夜裏那般，緊緊將其包裹。

    火光將那具軀體喚醒了，蒼白尖挺的鼻頭頂破矇住面龐的凌亂黑髮，向沈賜發出一聲清冷的嘆息。

    “你靈識探物，不用照也看得見。”明如玉聲音乾澀，緊盯著他臉上的面紗。

    沈賜將簇炎星圖散去：“這是爲了讓你看得見我。”

    明如玉喉中微微發哽。

    簇炎星圖的星點落進牆壁上的火盆，整間石穴變得分外明亮。

    沈賜上前，按住纏在他身上的斗笠運靈探查，略微訝異。

    魔體癒合著實迅速，這才一會兒內臟便歸位了，切去的左肋及那側肩膀也有生長的跡象。

    明如玉神色悽然，靜靜任他探查身體，不做反抗。

    “打點水下來。”沈賜對院中修士傳音。

    他將笛子揣起，換了一把細小的刀子割開斗笠及捆在明如玉身上的白紗，露出開膛破肚的左半軀體。

    慘烈的剖面被靈流與魔氣掩蓋，沈賜將手穿過複雜的力量流向，輕輕觸碰切口。

    雖說魔體變成這樣也死不了，可難受並不會比常人少幾分。

    明如玉吃痛，怒意挑上眉心：“別碰！”

    沈賜並不理會，指尖從下到上，確認腹部的切口已經癒合，胸部一側肺葉切去，而心臟完好，只是半露在外，跳動仍正常。

    手指觸到心臟之時，他便確認了之前與蔣蘭宮的猜測。

    “放手……不……”明如玉嗆血，身體動彈不得，任對方按在傷處，痛到昏迷過去。

    沈賜的手終於轉移到最上面的左肩創面，揉了一下，面帶疑惑。

    他運靈掃去眼前迷障，挽出乾坤囊內的棉紗重新包紮，只留下左肩。而後掐了幾個穴位，將明如玉弄醒。

    “你自己看看，肩上有沒有癒合？”沈賜問。

    明如玉氣力全無，艱難扭頭看看自己殘缺的半邊身體，鮮紅的血肉正在結痂。

    “這你都看不見……？”他弱聲嘲笑。

    沈賜無話。

    他能看到絲網似的陰氣遍佈明如玉的身體，每一絲的流向極其清晰，只是左肩那處，本應連同鎖骨邊緣完全削去，這會兒卻能看到鼓出來的肩頭。

    濃濃的魔氣從軀幹彙集到斷肩上，無數向外延伸的氣絲干擾著沈賜的探視。

    那些遊動在黑暗中的絲網，甚至還在順著肩頭延長，形似手臂的骨架。

    難道會長出新的手臂麼？

    再生之能並不罕見，然而並未在花木妖之外見過。

    沈賜想了想，告訴自己未必如此。

    樓上修士提來兩桶水，沈賜叫他們繼續，隨後挽起衣襬捲了袖子，抄起明如玉的腦袋塞進水桶。

    冬日冰冷的井水刺得明如玉掙扎不止，在他以為自己就要被淹死的時候，腦袋上那隻手卻將他從水裏拎了上來，開始給他搓頭髮。

    “何必多此一舉？”明如玉淡淡問道。

    “不久君上要來，以免你礙眼。”沈賜潑掉泥水，換一桶接著洗。

    “你可以叫那些人動手。”

    “別小看了你的能耐，甩頭髮都能絞死一人，我怎會爲了潔癖冒險。”

    明如玉聽著他的口氣冷笑，隨即又一頭扎進冰水。

    沈賜雖看不真切，手指卻自如梳理開板結的亂髮，直到通順。他細細洗完，又用清水潑兩次下去，擰擰頭髮上多餘的水，收工。

    “還沒有洗乾淨。”明如玉提醒道，“不怕你那位主子看了不高興嗎？”

    “可以了。”沈賜不悅。

    明如玉故意激他：“我知道你看不清，我替你看。”

    沈賜陰沉沉地走向一旁。

    “沈賜。”明如玉忽然衝他叫道，“想不想要回你的眼睛？”

    沈賜止步。

    明如玉瞪大雙眼，眸中清透明亮。

    沈賜背手輕笑。

    “我若說要，你現在會剜下來給我？”他說著繞回來，對著明如玉取下覆面薄紗，一雙眼眶中橫疤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