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留存餘力走為上計
百川歸寂。
竭盡全力的爆發,亦將釀成滅頂之災。
“玉石俱焚”一說,本該是那七成能降三成不降中最末的一成,可誰也沒料到,老杜家橫起來,當真肯絕了戶也要嚥下這口氣。
長碑似的重劍矗立在狂風中紋絲不動,祭奠著遼肅宗的骨血。
目睹此情此景,不禁令還苟延殘喘的唐懷之深感羞愧,彷彿沒有同歸於盡,便配不上較量那般剛烈的勁敵。
靈脈爆破之時,他釋放法器抵擋,勉強逃過即死。然而以現在危重傷勢,要逃出谷去仍是不可能了。
他迷迷糊糊想起清玄學府同遊時日,林玄機幾句勸誡之言:“做事不能只看眼前,當留有餘力,纔可將來報效大計。你還年輕,切勿走極端。”
當年唐懷之不解:“師兄,若凡事都要留有餘力,那戰場之上瞬息萬變,領兵之帥忠於職守,必將仗劍直至戰死,怎能留得下餘力?”
“又鑽牛角尖了吧,兵法三十六計還有‘走為上計’,苟活有時並非懦弱之舉,倒是捲土重來也未可知。”
唐懷之眼神虛了虛,明媚的春光化為火苗。
“唐督主,唐督主。”
脈搏氣息仍平穩,小杜將他輕輕晃了晃,見眼神有一絲流動,便將他扶起架在肩上,登劍趕往谷外。
唐懷之被風吹得清醒了些,看見小杜十分詫異:“你是……難道……”
“是本尊。”小杜不瞞。
“君上……屬下不察以致此禍,請君上賜罪。”
“休要再提。回長安督院好生養傷,今後首陵還需要你。”
唐懷之怔怔凝視著小杜臉上金紋。
“慕容叛逃了,遲早要反咬回來,多加警惕。”小杜繼續囑咐。
“是。”
“杜氏親族當真自爆,未受陷害逼迫?”
唐懷之思索片刻,點頭:“雖不知鎮遠督如何將他們招降而來,但觀其狀態平靜,應是一切順利,未有迫害。”
小杜不再問,控引泣血穿梭雲間,離谷飛入東向駐地。
……
山谷之內,杜縈迴與何容與仍在對峙。
然而杜縈迴漸漸察覺,這根本只是自己單方面的纏鬥,對方連理他的念想都沒有。
“老何……讓開。”杜縈迴拄著將離站直,目光盯緊對方身後。
“不要命令我。”何容與目光清冽,淡淡生寒。
慕修顏在何容與運靈治癒下勉強甦醒,可被雲雷骨甲折磨的身體並非旦夕能夠痊癒。他依然趴在血泊裡,如即將乾死的魚眼巴巴地望著身前之人。
“你還看不清他面目?”杜縈迴揮劍指向慕修顏,“如果不是他,今天我杜家何以……”
“若非蔣氏命令,他怎會如此?”何容與駁道,“同是為遼肅宗報仇,我阻攔蔣氏你要我算了,輪到你要殺慕容怎麼就不肯算了?慕容有罪,亦當帶至眾人面前審問判決,你現在殺他,不過是一時洩憤私刑!”
杜縈迴著實憤怒:“審他讓閻王審去!我送他見閻王!”
“活人的事輪不到閻王管!”何容與誓要與他硬扛到底,“審判只有做給人看纔有意義,死是懲罰,不是結論。對蔣氏,也是同理。”
杜縈迴聽出他話中的變化。何容與明明已經相信當今天君是蔣蘭宮,卻仍改回了敵對的稱謂。
杜縈迴眼神一滯,目光漸乎晦暗。
他不相信慕修顏能老老實實地投降,何容與和杜遠亭也不會相信蔣蘭宮會誠心做出讓步。
可誰又能說動誰?
杜縈迴按住胸前痛處,何容與那一掌雖重,卻收力避開了要害。
果然,同他之間的對抗,永遠不會有個結果。
杜縈迴抬頭凝望何容與,素來穩如定海神針的修遠劍竟發出微微戰慄。
何容與眼眶溼潤:“榮華,我如何不痛?”
同在海寧,為鄰數十年,相交親如一家。八年征戰,風雨同舟,一夕傾覆。
如何不痛?
杜縈迴放下將離,扭頭望向廢墟中的殘劍。
出谷路上聽到山崩的一刻,他便知為時已晚。
火光將何容與的長衣燒灼成烈烈霞紅,那雙歷盡滄桑不改清澈明淨的眼眸,此時已被血色浸染。
可恨與怒並未奪去何容與的理智,他仍一如既往堅定於自己的選擇。
杜縈迴無法再勸他回頭。
經此一難,遼肅宗再無懸崖勒馬的可能。
“別再讓他碰見我。”杜縈迴眼刀狠狠戳過慕修顏,轉身背向他們。
慕修顏艱難爬到何容與腳邊,牽住他的衣袍。
何容與回過神來,蹲下握住慕修顏的手,輕輕從自己衣角挪掉,起身走向杜縈迴。
“今日,就當做你我最後一次放過對方罷。”何容與瞑目。
杜縈迴身上的經脈顯現在他的靈識中,無數細小的結節凝滯其間,阻塞了氣息的貫通。
何容與睜眼,合一掌氣力,朝杜縈迴背上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