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縈迴尚未回神，猛地給他打了個措手不及。那力瞬間震碎全部結節，經脈一氣暢然。晶亮的碎屑順著靈流灌入丹田，凝合成鴿子蛋大小的團塊。

    不知是疼是麻的感覺電了杜縈迴一個趔趄，拄劍跪地。

    “這是……？！”杜縈迴一時間汗流浹背。

    “我打通了你的經脈，丹藥促發而造成的凝滯已經通順，你現在已是金丹初成。”何容與稍作調息，杜縈迴的不適立時消解許多。

    “這、這就……”

    “活髓丹與益陽純精化氣丹合用，佐以靈脈引灌，成效斐然也可想而知，只是……”

    何容與說著輕蹙眉頭：“單絃此身仍有古怪，你需多加小心。”

    杜縈迴點頭：“謝了。”

    何容與凝神默對許久，便道：“你要去見蔣氏，就一併確認廣源行蹤。我方纔與他失散了訊息。”

    杜縈迴嘆口氣：“他該是降了。”

    “廣源不會降。”何容與目光堅定，“除非蔣氏給了合理的解釋。”

    “解釋？”

    “當年老宗主渡劫前，目睹蔣氏見過羅虔的，是廣源。”

    杜縈迴愕然望著何容與。

    火光在寒夜中逐漸微弱，何容與的目光沒入一水淒涼。

    “此事，你自去問他罷。”

    ……

    目送杜縈迴離去，何容與方纔緩緩落下修遠劍。

    慕修顏支撐起身體，忽然額前一涼，劍鋒正當眉心。

    何容與背影蕭然，淡淡問道：“阿慕，我能信你嗎？”

    “信與不信，全在恩公。”慕修顏目不轉睛，“我無可辯駁。”

    “你可有何苦衷？”

    “恩公這樣問，是想將來留我一命嗎？”

    何容與聞言發出一聲顫抖的長嘆，修遠劍收斂了鋒芒。

    慕修顏咬牙爬出血泊，扶著身旁巨石勉強支撐。

    “若要活命，以苦衷博取憐憫，不如自己有用。”他說，“戰場之上，各為其主。我愚奉蔣氏之命討伐遼肅宗多年，自知罪無可恕。”

    他頓了頓，又道：“可若恩公願意用我，今後我便出生入死，都是恩公的人。哪怕有朝一日我無可再用，賜予一死我也心甘情願。”

    何容與忙轉過身，不解地看著他：“與人作生死之約，怎能區區以用處衡量？”

    慕修顏：“恩公……這些年我樹敵無數，怕是跟你去了杜驛面前也難逃重罪。你重情重義定不忍置我於死地，可若以你一人勸住他們所有人，你要揹負的擔子太重了。”

    “可這麼多年你一直獨自揹負。”何容與走向他，“始終不顧險阻為我們傳遞訊息，之前又不惜將我和榮華從無盡洞天放走，以致你被蔣氏懷疑。為何這擔子你擔得，我就擔不得？”

    慕修顏靜靜聽著他說完，又沒力氣地坐在地上苦笑。

    “我能保自己，何必恩公來擔。”他一副輕鬆的口吻，“恩公遊說八方，定然知道以利益說服他人，效果遠大於情義。又何必為利用我而自責。”

    何容與目露羞愧。

    慕修顏笑道：“‘事理都懂，做人卻不能太不道義’，是嗎？我早勸恩公好人當不得，你到底沒改。”

    這一笑身上的傷發作，慕修顏捂住嘴咳血。

    “阿慕！”何容與急忙扶住他運靈療傷。

    “恩公、恩公……聽我一次。”慕修顏抓在他肩上，“若不想讓我今後活得擔驚受怕……就好好利用我……我會讓杜驛他們知道，要奪八州，必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何容與不忍卒聽，唯有按捺心緒，盡力給他輸送著靈息。

    “要助榮華平亂我中道失散，要反蔣氏我處處陷入囹圄。遊說結盟，結果卻是勸人送命。”何容與聲聲哽咽，“叫我利用你……我這些年庸庸碌碌，又何曾中用……早年功名，皆是自命不凡的虛妄而已。”

    慕修顏攥住他的肩頭：“恩公何必自責，世事無常人算不如天算，與天鬥者能有幾何？你我不過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何容與腦海中短暫地浮起一雙不甘認命的長媚眼，卻又迅速消散。

    要有那般對自己與對他人一樣的殘忍，或可與天相鬥罷？

    天運命數，纔是世間殘忍之至。

    慕修顏忍痛嚥下一口血，拍拍他安慰道：“恩公願與天鬥也罷，你便隨心所欲地竭盡全力，即便天命不公，我也會陪你到最後。”

    何容與掩面無言，阻截在心頭多年的悲苦，終於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