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蜈蚣斷裂成數節，白森森的骨骼上已沾滿血紅，散落一地。

    追擊鎮遠督的妖獸全軍覆沒，包圍之中，退都無路可退。

    蘇流火中劍的半邊身子沒了知覺，眼睛裏看見什麼都是扭曲的，他揮劍劈開一個敵人，旋即又被更多人圍堵，劍刃穿過身體，疼痛都已遲鈍。

    滿地的屍體碎塊，獸和人已經分不清。目光所及之處，見不到一個活著的同門。

    “呼……”蘇流火長換一口氣，看著身邊圍成一圈的心月狐，那狡猾的獸物正在火光中得意地跳躍。

    他捂住傷口，運靈也止不住血流。

    朦朧中一隻跳動的火狐竄到他的眼前，蘇流火揮劍指向對方下懷，那人揮落劍刃抵擋，蘇流火立時間偏轉劍身掃過對方的鋒刃，上步虛晃一式躲開反擊，長劍深深刺入敵人的後腰。

    他挑劍退步，那隻火狐跌落在血泊中。

    “這一式……對了。”他低聲說道。

    然而身旁成群結隊的心月狐，再也沒有力氣去斬殺。

    蘇流火拄劍俯下身，耳後卻聽到有人焦急地呼喊自己的名字。

    他眼前看不清，只覺刀光劍影，周圍那一群寸步不饒的心月狐便都滾落在地。

    “師父……”蘇流火察覺。

    王遠道殺開重圍，背起他的一條胳膊御劍升空：“走！”

    鎮遠督修士動似蜂群，窮追猛打。王遠道架著蘇流火在箭陣中倉促躲閃，奔向白無谷。

    攻擊太過猛烈，飛行不穩，如此蘇流火的傷勢必定承受不住，王遠道心急如焚。

    蘇流火哽咽：“對不起師父……我沒攔住鎮遠督，我中埋伏了……也沒有……救到齊師伯……”

    王遠道打斷他的話：“胡說！別瞎攬事！”

    “主君跟何堂主他們……怎麼樣了？”蘇流火問。

    “他們已經進了玉山州，咱們贏了。”王遠道急忙應答。

    “那太好了……”

    “別說話！”

    蘇流火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追兵。

    “怎麼沒完沒了？！”王遠道怒道。

    蘇流火捂著身側：“慢點，師父，我腰……不行……”

    王遠道低頭看他一眼，心裏立時間刀絞似的難受。

    哪裏還有腰……

    蘇流火半邊身子已經腸穿肚爛，像個半掛在架子上的稻草人。

    “什麼混賬話……”王遠道眼睛通紅，“男人咋能說腰不好！”

    蘇流火耷拉著腦袋苦笑。

    王遠道發出靈爆震開身後掃來的劍陣，又把蘇流火抓得緊了些。

    “……扔了我吧。”蘇流火忽然說。

    “別說話！”王遠道吼道。

    蘇流火回頭看追兵：“把我帶回去也救不活了……”

    “你好好撐住了！救得活！”王遠道發火，“你不想活嗎？！想不想？！”

    蘇流火愣愣地看著他：“……想。”

    “那就閉嘴。”王遠道扶穩他，咬牙忍住哽聲。

    白無谷的邊際近在咫尺，埋伏好的宗門弟子放劍掩護王遠道，將追擊而來的修士暫且抵禦在外。

    王遠道匆忙落地放下蘇流火，少年雙目微合，臉色淡淡地泛着青白，無聲無息。

    “蘇流火！醒醒！”王遠道攥住他的手腕運靈，卻未能讓脈搏重新跳動。

    蘇流火衣袍上的血凝結成鮮紅的冰晶，軀體早已僵硬。

    “兔崽子！師父的話也不聽了嗎？！”王遠道喊著。

    他仍不肯放棄無望的挽救，直到運靈也化不開冰凍的血脈。

    退回谷中的宗門弟子不忍再看，跟在師父身後垂頭不語。

    霜雪蔓上蘇流火的臉，在嘴角綻開幾片冰花。

    “天公別收他……”王遠道掩面哀求，“這孩子還想活！他想活呀……”

    鬼門關風聲如泣如訴，報以冰冷的應答。

    屹立頂峰的劍氣將厚重陰雲鏤空，星宇照影山巒。

    靈脈中的力量被劍引導，凡俗之軀亦能勾連天地。

    盈滿的靈氣從杜縈迴體內向外蒸騰，氣霧搖曳猶如火焰。

    他平緩呼吸，深至肺腑。

    此間需打通氣脈，合化真元。杜縈迴憑依將離劍導流，盡力運氣讓靈力三成融合七成發散，以防過於激進的靈氣超過軀殼承受的極限。然而如此謹慎，仍難徹底化用融入的靈流。

    俗人突然吸收靈脈無異於自殺，杜縈迴感到自己離爆體只差那麼一哆嗦。

    他默唸法訣，排程體內神思真火，貫通四肢百骸。

    將離一劍成陣，將杜縈迴隔絕於五感之外，他得以於天地廣闊中長閉己心。意識化作一息微動，流入深邃廣遠的靈脈。

    杜縈迴在識海里沉浮不定，三魂七魄灌注在白無谷的群山萬壑之中，送他前去拜會戰死的幽魂。

    方圓千里的妖鬼異動，宛如將戰場瞬息復刻在面前。

    無盡的鬼魂混雜在靈流中向他漫灌，杜縈迴從未在任何一次閉關修煉中見到如此景象，可他僅僅是一絲靈息，無從迴避躲藏，唯有被卷攜著越漂越遠。

    杜縈迴掙脫靈流，驀然張開雙眼，全身氣脈剎那週轉通順，耳清目明。

    蒼穹雲開，投下淺淡的天光，掩蓋白無谷的濃霧竟被沖淡。

    他喚將離在手，撫劍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