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九十九折淪落難返
八月廿五,距離中元一月有餘。
何容與的話宛如晴天霹靂,狠狠砸在杜縈迴頭頂。
來不及了,什麼都來不及。
他無力地跌坐在榻上呆滯了半晌,何容與沒有再出言打擾,靜默走去推開窗子,灰濛濛的天色夾帶著煙雲飄入窗來。
細細的雪飄落在杜縈迴臉上,他抬眼順著窗子往向遠方,山石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只有底部露出沉沉墨色。
“從這裏去首陵督院多遠?”杜縈迴扯了扯身上有點緊的白道服。
“此地是白無谷內‘九十九折溝’,我已居住半載尚不知如何出谷,只能請人引路。”何容與道,“你就不要想輕易離開了。”
杜縈迴聽出他語氣中隱隱有些焦躁。
這位老友秉性溫良,平日裏遇見何種情況都可安之若素,此時言語間卻令人發寒。
杜縈迴霍然起身,臉色鐵青朝門外走去。
“將離!”他伸手引劍,沒來。
何容與默然側過臉望著窗外,冷風一次次捲起髮尾。
杜縈迴又試了一次:“將離!”
何容與把臉轉向他:“在我這裏。”
他撩開外袍下襬,指尖按住腰間顫抖的將離劍。
“不還算了。”杜縈迴看他兩眼接著走,“劍沒人重要。”
“榮華。”何容與叫住他的背影,“我很慚愧。”
“說!”杜縈迴站在堂屋道。
何容與走出臥房,站在他身後:“是我言而無信。包藏私心,擅自將你帶來。”
“你幹不出這種事兒!”杜縈迴回頭怒道,“船上人是你內應吧,是他……”
“他是我的人,但最終還是決定並把你帶回來的人,是我。”何容與句句咬緊,“這一個月的歸途,我從沒有一天反悔。”
杜縈迴氣到最後發出一聲冷笑。
他太瞭解自己這位老友,何容與方纔焦躁,自是為違背承諾將他帶回白無谷,心裏難安。
杜縈迴不禁想著,老何這些年終究沒變,還是坦誠得像個孩子。
可他偏偏還犯孩子才犯的錯誤。
“讓我睡了一個多月的閉氣丹是誰給我吃的?”杜縈迴問。
何容與雙目正視,決然道:“是我。”
“知道了。”杜縈迴接劍轉身。
何容與隱忍著看他走,終於忍無再忍,道:“榮華!現在這件事已經不是你我情義所能解決的了!”
“你還知道講情義沒用了?”杜縈迴指著他暴怒,“這一個來月,你拿著這裏所有人的腦袋講情義,怎麼不知道反悔?!”
“我們早就準備好與蔣氏決一死戰。”何容與極力鎮定,“這裏的人起兵是爲了你。”
“那是為死了的我!”
杜縈迴用力在胸口捶了兩拳:“蔣殿對我啥樣八州全看見了吧,你們話還立得住嗎?還有我聽說你們反魔,我是魔體,你們反的是我還帶我來幹啥呀?還嫌自己粘的不黑?啊?!”
“別碰傷口……”何容與突然間慌了。
“何盛。”杜縈迴氣不打一處來,“我不信你個歷年清談榜首腦子跟漿糊一樣,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何容與頷首為難。
杜縈迴不等他想好:“就算蘭宮沒入魔你們也不可能放過他……”
何容與急忙抬起頭來。
“我在他那裏就是你們的威脅。”杜縈迴已然透徹。
“必須推翻天君,仙法督院不能把控在他一人手中。”何容與申明。
“那是他立下的!”杜縈迴怒斥,“他殫精竭慮十載,如今終於把這些都扶上正軌,你們橫插一腳要搶,還冠冕堂皇地說這種話,你們要臉嗎?!”
“是我不要臉!”何容與捏緊雙手,“遠亭只願老仙門不再遭受制裁,回到海寧州故土,恢復曾經仙門百家自治的時候。可我認為仙法和督院對民生有益,不能廢除。”
杜縈迴不可思議:“你們有什麼底氣說?現在連個谷都不敢出,已經想好怎麼治理天下了!”
他說著頭突然發昏,忙扶住旁邊桌角。
“榮華!”何容與上前攙扶,杜縈迴抬手拒絕。
“既然一定要把我帶來,當初為何答應各退一步。”杜縈迴低頭拄著桌子。
何容與手足無措地退在一邊:“那時我答應遠亭自保為先,人帶不回來,便向他表明你的態度,再從長計議。可……我後面見到魔體……”
杜縈迴抓著疼炸的腦殼:“學會騙人了……明明最後還讓我快點回去。”
“我……”何容與底氣全無。
“你就差那麼一推。”杜縈迴一把捶在桌上,竟將桌子鑿碎,“你……你猶豫,但那個人……他推了你一把,讓你覺得不怪自己。嘴上說得好,其實你心裏就是想的、不是你的錯……”
何容與被他戳中了痛處,咬唇一言不發。
杜縈迴按住後頸:“怎麼這麼疼……”
“榮華……”何容與再次伸手去扶,“先歇一歇……”
“不對……”杜縈迴哆嗦著往自己背後抓,那疼痛從腦仁兒一直疼到每一寸骨頭,他用力輕重難以自控,手指在頸子上抓出血痕。
背後少了什麼。
何容與攥住他的胳膊拉開。
杜縈迴看著自己的指頭,指甲縫裏粘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