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步步錯情義難兩全
他早料到會有這一幕。
何容與本非多疑的性子,只是尤其不信任他蔣蘭宮罷了。
縱使沈賜在岸邊盯防,岸邊早已安插手下保護人群都是真的,何容與仍不會相信他的說辭。這個人定是寧捨身壓下浪頭救人,也不願同他賭一把。
何況浪濤是何容與自己掀起來的,他必定會親自彌補過失。
多善良啊,何堂主。
所以根本不必打出個高下,只要利用這不忍傷及無辜的底線,逼其自行退讓就夠了。
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之。即便強大到令人望而生畏的霰月真人,一身境界功法也不過是擺設。
果然何容與縱身閃開他的傘蓋,騰上更高處迎上即將奔出峽谷的巨浪,橫劍在身前引訣。
眨眼,浪潮已衝上劍鋒。
山谷鳴雷,白鳳在谷口盤旋,死死捲住漆黑潮頭。何容與遍體輝光,若嵌在白鳳心口的冰,以己身為中心張開靈流巨網,捕獲這以流水為軀的失控猛獸。巨浪兇猛衝蕩,河道中的樓船隨之劇烈顛簸。
他當真以一己身軀扛下衝擊,修遠劍嗡鳴聲中,駭人水患碎為薄霧。
杜縈迴在水下掙到渾身爆血,見羽光退散,長出一口氣。
幸好及時停下,若早前“鳳飛”劍訣全出,根本別想攔住這巨浪。那便不只是蔣蘭宮生死難料,包括這整座峽谷、遍山人等,乃至被照泠真火燒了內臟的何容與自己,也未必能夠扛得住這一招的反衝。
何容與傷毒發作,勉強降落在河面,不能再戰。忽然朦朧中白傘乘霧,蔣蘭宮合傘改刺向他逼近:“何堂主對我沒用全力,看來也不是那般想走?”
“何某心中種種顧慮,無奈束縛手腳。”何容與抵擋,“既然懷赦天君都猜到了,何需再談。”
“那為何不順水推舟,接受招降?”
“負命而來,寧死不降。”
何容與說罷揮劍彈開他,蔣蘭宮輪轉傘蓋,趁他體內灼痛踉蹌時躍步來到,將離劍寬如手掌的白刃亮出。
“何堂主。”蔣蘭宮睜大雙眼,猛地向他刺去,“得罪。”
將離劍攜帶寒光刺向何容與心口,僅差半寸之遙。
蔣蘭宮勢在必成,忽然他執劍的手一定,愣住。
竟然沒有刺進去。
他又狠狠推了一劍,還是紋絲不動。
劍被外力定住了。
“杜岸……”蔣蘭宮猜出是他作梗,換手泣血重新進攻,將離當空一斬將泣血壓下。
何容與拭去口角血絲,訝然看著擋在身前的高大人影。
杜縈迴已趁著他們專注纏鬥、放鬆對自己的拉鋸之時,踩著個脫線的人俑劃了過來。
蔣蘭宮還要繼續攻擊,杜縈迴一掌狠狠攥住將離劍刃,將操控權從他手中奪來。
“蘭宮,我糊塗了。”杜縈迴忙道,“我本該一早退出,不來插手。”
“那亞父現在又是做什麼?”蔣蘭宮逼問。
“……晚了。”杜縈迴說,“我明白過來得太晚了。”
這趟渾水蹚到現在,再回到蔣蘭宮身邊,也挽回不得局面。
自己本想勸降何容與,這已在最初做了,失敗了。各退一步,是自己和何容與之間的約定,不是和蔣蘭宮的。
杜縈迴竟忘了,這不再是前世那點拉扯不清的私情糾葛,亦非是一兩人之間的道義往來。而是八州分裂,無盡洞天和白無谷兩方你死我活的縮影。
此事上蔣蘭宮身為天君不能徇私,讓他放過何容與,原來是不加考慮不知輕重的想當然。
——我是哪裏來的傲慢,讓你為我做出妥協?
可蔣蘭宮妥協了,多少次喚他回來、多少次勸降何容與,就做了多少次讓步。
只是自己每一步,都踩著他心裏最疼的地方往反向走去。
都弄錯了。
對著何容與表明要留在蔣蘭宮身邊,對著蔣蘭宮卻表現得處處維護何容與。
自找兩難,越幫越亂。
事態嚴峻至此,難辭其咎。而當年之死所成的格局,也早已不再單純的能靠杜縈迴來左右。
自己這一世,到底沒有活個明白。
在父母靈前的誓言還逐字在耳,杜縈迴想起“以身相許”,不禁一陣酸澀。
怪不得蘭宮不願。
是我這一錯再錯的傻亞父,沒有給你心安。
“蘭宮,你之前留我一命,是爲了今天?”杜縈迴凝視著對方。
“亞父這樣想,那是與不是,我辯解又能如何?”蔣蘭宮反詰。
他咬牙切齒的悲憤,杜縈迴盡收眼底。
“這話也是唬我的。”杜縈迴苦笑。
蔣蘭宮避開他的目光,盯緊何容與的動作,命山崖樓船上的修士集中火力。
這陣勢看起來,真不像唬人。
“需要用我引來老何,我‘引’來了。”杜縈迴抬手挽過蔣蘭宮飛揚的鬢髮,把他的注意喚回,“今後我還有用嗎?”
“今日亞父給我起的‘大用’,還嫌不夠?”蔣蘭宮隱忍怒意。
杜縈迴嘆道:“那我能糊塗到底了。”
蔣蘭宮薄唇緊咬,喉中輕輕地顫抖著一口氣。默然退身高舉傘蓋飛回樓船,不再貪戰。
杜縈迴仰頭望向立在桅杆上的白影,軟下聲音問:“聽說,你要處置我,只有一道‘格殺令’?”
蔣蘭宮能聽到尚未答話,何容與突然察覺不祥,驚道:“榮華住手!”
“天君在上。”杜縈迴掀開衣襟,倒執將離,劍鋒抵上自己的左胸。
頃刻間,白刃沒入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