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無深谷險關秘言
首陵州,白無谷。
山高谷深,黑石白草,悽風夾著雪霧,向天地間鋪開一幅焦墨圖卷。曲曲折折的山徑隱匿在怪石嶙峋之中,千巖萬轉,不知深向何處。
白無谷原作白蕪谷,遠望如終年積雪,實則遍野為白草覆蓋,因此得名。
後來有外地商隊入谷,大多不出不歸,猶如憑空消失。更邪的是,此地晝不見日,夜不見月,人還沒入谷便混淆了方向。識途數十載的本地人畜,都難以辨明谷口準確的位置。十支隊伍來,只有二三能尋到入口。
故有傳聞說,此地本不屬於人間,而是隔三差五纔開啟一次的鬼門關,看似有,實則無。由此,漸漸訛傳為“白無谷”。
然而山谷雖兇險,卻不敵人心險惡、戰事催逼。這一著,唯有鋌而走險,纔有可能保留薪火,再起東山。
進谷已過月,種種跡象表明,這個選擇是正確的。
駐紮在山谷深處的人仍在緊鑼密鼓地修建關塞,在這繁忙瑣碎之中,一個身披蓑衣的身影匆匆步入新建的白無山城,無人注意。
他飛簷走壁登上樓閣,悄聲抵達最高層,翻躍欄杆入室。
樓中那挺拔的背影紋絲不動。
來人跪地道:“回稟宗主。雲雀,失手了。”
背影無動於衷,那信使俯首不言,靜靜等待著他的指示。
樓外雲霧之間傳來羽毛撲稜稜的聲響,竟有人在不覺不察之間來到此處。
信使暗暗驚歎對方功力,循著聲音的來向瞥去。便見樓前欄杆處落著成群飛舞的白鷺,大展羽翼如雲似霧。其間恍惚佇立著一位姿容神秀的白衣仙人,在這荒蕪深谷之中,美得幻夢般虛實難分。
白衣仙羽扇輕搖,嘆然回望信使:“原來如此。”
信使只經他看了這一眼,竟像被抽了魂似的呆住。
好一位比傳說更似傳說的人物!通身無一處不若神筆勾勒,傾世絕倫只應天上纔有。眸間淡淡地一顧,就令多少人甘願為他生、為他死。傳聞竟有人偶然見他一面,便當眾自毀雙目,直說今生所見至此滿足,再無所求。
舊日八州仙壇之首,如今猶是盡攬風華。
信使甚至忘記自己還在待命,痴痴凝望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清醒過來,叩首:“拜見何堂主!”
“去罷。”白衣仙嗓音空靈,猶如鐘磬。
信使訥訥退下。
座中背影緩緩轉來,厚重的遼肅宗青金赤長袍在地板上拖動,深目黑洞洞望向白衣仙人,濃眉低壓,神情清冷。
“何堂主只有一句‘原來如此’?”他問道。
何容與一時不言,羽扇掃起鬢角青絲,絲絲輕拂著絕代無瑕的玉顏。
“除此之外,無話可說。”他揮去白鷺,翩然入室。
座中人的眉毛已因不悅而壓低到快要擠扁眼睛,奈何對方生著一張令人見了就發不起火來的臉、何況此事從頭就是一次成敗未卜的冒險。
“遠亭。”何容與沉痛道,“你亦深知,無盡洞天兇險至極……”
“這次雲雀本能得手,可師叔,”杜遠亭說,“似乎並不如何堂主所言,會站在你我一邊。”
何容與停住扇子,蹙眉朝欄外眺望:“榮華甚念舊情,或許因此被人矇蔽,可他本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杜遠亭思索片刻,道:“只願何堂主不會也太過念舊,難斷是非。”
何容與道:“遠亭這些年,已瞭解我了。”
杜遠亭拂袖回到座上。
“發兵起因,是為師叔討還公道。”杜遠亭道,“而如今他改換魔體復生,確證通魔。若今後仍依何堂主之意請他回來,要如何堵住悠悠眾口。”
何容與淡然:“遠亭可也信了通魔之事?”
杜遠亭盯著他沉默,這許久竟未眨過一下眼。
何容與走到他近旁,落座端正道:“借巴山琴魔之屍復生,看似無可辯駁,實則不難發現缺漏。只要證明覆生一事乃是別有用心的策劃,榮華的冤屈便能洗濯。”
杜遠亭道:“可他現在主動魔化,力保蔣氏,洗冤怕是費力不討好。”
“魔化或有其他原因,還需細細求證。”何容與道,“如今要突破的重中之重,當是他對蔣氏的看法。”
杜遠亭冷冷道:“來報說,他現與蔣氏情好歡甚。何堂主是要棒打鴛鴦?”
何容與搖頭:“想必榮華不知此人底細,蔣氏善於偽裝,早先便瞞過整個遼肅宗。如今故技重施,榮華仍可能中計。”
杜遠亭臉色又陰沉了幾分:“殺身之仇也能騙過?”
何容與嘆氣:“憑蔣氏之能,怕早已推卸了罪責。不過也許……榮華此時留在無盡洞天,是為試探蔣氏虛實。”
杜遠亭不言。
何容與覺察到他的疑慮,勸道:“無論如何,榮華不能久留無盡洞天。敵方定會將他作為威脅我們的一枚棋子,僅僅還魂一步就動搖了我們起兵的根基。今後榮華的選擇舉足輕重,不奪回他,你我面臨的唯有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