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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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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陳年舊事

    一切的人間慘劇落在商人眼裏,都會變成商機。剛剛經歷過戰火洗禮,經濟尚未恢復的小城,突然就承載了無數人發家致富的夢想。

    一個個小商販野心勃勃的來,卻又很快偃旗息鼓,在巨大的生存壓力下,他們要麼選擇蟄伏,伺機而動,要麼就只能被迫離開。

    終於有一天,魚龍混雜的江城市場迎來了它的管理者,祝孤生,一個同時擁有奇葩姓名和傳奇發家史的男人。

    他只花費了一個半月的時間,就實現了從一個初來乍到的新人到站穩腳跟的華麗轉變。然後又在短短三個月內,佔領了整個江城一半的市場,故而人送外號“祝半城”。

    這祝半城能夠如此快速的成為鑽石王老五,顯然是有著不小後臺的,因此他的名聲傳出去後,無論大人物還是小人物都紛紛趕來拜訪,也不知究竟是為湊個熱鬧,還是爲了混個臉熟。

    祝府的家丁每天早晨開啟門,都會看到一片黑壓壓地人群在那堆著。然後祝半城就被拉出去一頓應酬。

    一天兩天還行,時間一長他就有些吃不消了,總是被人堵門,這小日子還過不過了。於是,他就想了一個辦法,將所有慕名而來想要投奔他的人聚集在一起,成立了一個臨時的商業性的互助組織。

    商幫由此產生。這看上去有點心血來潮,可讓人意外的是,它並不像一般的商業組織那麼短命。無論是避免惡性競爭,收集市場資訊,還是調節物價,一切的一切在祝半城的帶領下,都顯得井井有條。

    漸漸地,這種區域性商幫從物價承擔者變成了物價操控者,開始想方設法的牟取暴利,也就有了這一次的十倍糧價事件。

    在商幫成立之後,祝半城就很少受到突然的造訪了,然而今夜,他的府裡潛進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人既不劫財劫色,也不殺人越貨,只是老實不客氣的將祝半城從美人床上揪了下來。

    被打斷好事的祝半城自然不悅,當即就要喝罵,可話還沒吐出來,就被脖子上橫著的那把利劍硬生生逼了回去。

    “不想死,就把你的狗嘴閉上。”這人緩緩從祝半城的身後繞出來,卻是一張麵癱的娃娃臉,再配上一口冰冷的男神音,不是那個欠揍的劍關還能有誰呢?

    當然,祝半城是不知道的。

    只見他那一臉的凶神惡煞都化作了冷汗,聲音顫顫巍巍的,心裏一邊惡意詛咒,口中卻毫不猶豫討饒:“少俠饒命,少俠饒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只要少俠大發慈悲放過我,要多少錢我都給……哪怕……”

    祝半城閉了閉眼,擺出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哪怕少俠你看上了我的身體,我也不是不可以奉獻一下……少俠饒了我嗚嗚……”

    劍關簡直哭笑不得,這人真是祝半城嗎,怎麼那麼不像呢。不過經他這麼一說,劍關忽然有點想念自己的老攻,想念他的身體,嗯,也想念他的人。

    可是見不到……

    劍關頓時心情很不好,生氣的踢了一下祝半城的背,那人就骨碌碌的滾出去了。

    “少廢話,官家辦事,不劫財不劫色,只要你聽話,把事辦好了,小爺也懶得要你這條狗命。”劍關翻了個白眼,心想這人剛纔都嚇得出賣色相了,這回聽見是官家辦事,還不納頭便拜。

    豈料那祝半城聽聞他是為官家辦事的,竟一下子鎮定了下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劍關,甚至開始往出冒綠光,那模樣,像極了叫花子爬金山,單身漢逛青樓,將劍關看得心裏一陣發毛。

    這傢伙不會有什麼不良嗜好吧,我可是有家室的人!這什麼鑽石王老五,哪有我老攻好看!心裏碎碎念着,劍關決定速戰速決,避免再生事端。老攻說了,男孩子不能在別人家裏待太久……

    於是,祝半城眼睛裏的綠光很快就被‘啪嘰’了。厚重的暗色金屬令牌毫不客氣的打在他的臉上。

    祝半城一愣,伸手抓起令牌,看到了那個龍飛鳳舞的‘雁’字。當即眼中掠過一絲不屑,卻故意裝出無限熱情誠惶誠恐的樣子:“這這這,莫非……是侯爺當面?”

    劍關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裏,面上便又多了幾分冰冷:“我家侯爺沒空處理你們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我是他的貼身護衛,劍關。”

    “原來是劍關大人,恕我有眼不識泰山。小人以前與叔父在一起,他每次提起您都是讚歎有加啊。”

    劍關敏銳的感覺到,一提起他的叔父,這祝半城連說話都硬氣了幾分,當下嘲諷一笑:“不知令叔父是?”

    “兵部尚書,祝衡。”

    ……

    城外密林,四處蔓延的甜腥氣刺得人頭皮發麻。

    雁輕河盯著那一團在朦朧中漸次浮現的黑影,手心裏滲出絲絲冷汗,這麼多年來,他期待而又恐懼著,報仇或是淪陷。

    一個熟悉的輪廓終於出現,雁輕河看著那人,鷹鉤鼻,高顴骨,細長眉,再配上瘦削高挑的骨架,整個套在灰黑色的衣袍裡,像是行走在人間的厲鬼。

    “你來了。”男人開口,一字一句透著磨砂般的啞音。

    “我怎麼能不來。”雁輕河嗤笑。

    “是啊,你怎麼能不來。你的母親,你的父親,他們的死,我都脫不了干係。”男人抬眸,露出漆黑的陰鷙的瞳孔,然後意味不明的點點頭:“你確實該來。”

    一字一句像是尖刀挖在心上,割出一片鮮血淋漓。聽著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一件一件羅列他的罪狀,雁輕河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好的體驗。

    “他們都死了。”男人似乎想要繼續補刀,卻又話鋒一轉,給了在場的人一個晴天霹靂:“我也要死了。”

    “所以,想拉我墊背嗎?”雁輕河的眸子裡閃著瘋狂,只要能報仇,他絲毫不在意是不是同歸於盡。

    “我沒你想得那麼狹隘!”一直不慌不忙的男人彷彿變得暴躁起來,卻又努力保持冷靜:“我只是想找個知情人……來聽聽我的故事罷了。”

    雁輕河終於察覺到不對,這人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正常,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便默許了這人的要求,畢竟,聽故事的時候只要防好毒,還是死不了人的。

    “我無名無姓,生於南疆,父母早早便死了,流落街頭的時候被師傅收養。”

    雁輕河驚訝地看著他,參加過當年那場戰爭的人都知道,他是北嶽人,是北嶽派到雲璟的奸細,沒想到竟是生於南疆。

    “南疆人擅蠱術,巫術和毒術。我跟著師傅入了師門,他對我傾囊相授毫不藏私。可我天生愚笨,只將他的能力學了個皮毛。”

    男人的臉上有點遺憾,有點羞赧,和幾分淺淡的思念。

    雁輕河想起了當年一毒千里的‘美人關’,再結合這皮毛二字,對這無形的炫耀選擇沉默。

    “後來,我認識了師姐,她溫柔,漂亮,聰慧,學什麼都特別快。而且特別照顧我這個沒用的師弟。”

    男人話語中的眷戀像是陽光,將他身上的陰影都驅散了些。

    “師姐?”雁輕河覺得自己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燒,聽這傢伙的話,顯然他對他的師姐心存愛慕。可是下一秒他就被一盆冷水澆成了冰錐。

    男人看了雁輕河一眼,似乎是笑了笑:“我口中的師姐,就是你的母親。”

    雁輕河干巴巴地笑,示意某人繼續說,然後自顧自的理著心中的一團亂麻。他沒想到,自己還有南疆人的血統。

    “後來,師姐嫁給了你父親。我心裏氣不過,就去北嶽參了軍。然後又很快被選中,成了北嶽培養的,要送去雲璟軍中的細作。”男人陷入了恆久的回憶裡,雁輕河在是否趁機動手之間瘋狂掙扎。

    “奸細做久了,連我自己都當了真。我結識了兄弟,朋友,甚至有了在雲璟安家的念頭。”男人輕笑起來,唇邊勾起一抹自嘲。

    雁輕河默然,這樣的人最可悲。入戲太深,最終必為其所困。

    “可是,他們都在逼我。北嶽逼我儘快動手,目標是雲璟。南疆也聯絡了我,讓我為國效命,目標卻是北嶽。”

    “我生於南疆,又在北嶽接受了系統的訓練,最後卻在雲璟紮了根。師姐當年拒絕我的時候曾經說過,人貴在從一而終。”

    雁輕河想起自己的童年時代,母親也曾告訴過他,做人要從一而終。因此,他這幾年來縱是浪跡花叢,也不曾因為厭煩而拋棄了誰。每一段感情都有始有終。

    “我這人缺點很多,多情,善變,也正是這些造成了我的優柔寡斷。那噩夢般的一年,來自三方的壓力,差點將我逼瘋。”

    雁輕河不好發表看法,便選擇做一個安安靜靜的聽眾。

    “可如今仔細想想,從來都沒有人能逼迫我。我真正害怕的是自己的良心。我害怕來自世人的千夫所指,害怕夜以繼日的噩夢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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