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料之未及
一陣嬉鬧之後,眾人分賓主落座。雁輕河本想先說點正事,卻見大家都把自己縮在了椅子裡,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與此同時,咕嚕咕嚕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這讓雁輕河覺得自己就像是剝削農民的大地主,讓人幹活兒還不管飽飯。
負罪感在他的嘴邊繞了三圈,吐出來就成了笑意:“大家都別看著了,我這兒別的不敢說,飯管飽。”
“那老夫定要放開了吃,吃窮你這小傢伙!”李越甲吹鬍子瞪眼,做出一副吃不哭你誓不罷休的樣子。
劍關撐著一張麵癱臉努力憋笑,被李越甲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五官和盤子來了個親密接觸。
緣七站在一邊,捂著小嘴笑出聲來。
雁輕河繼續招呼:“七七你也坐,過來陪我們一塊吃,咱們這是家宴,不講究那些。”
薛綜落沉默的歪了下頭,聽著周圍的叮咣聲和笑聲,他總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忽然,他的手被一團溫熱包裹住了。雁輕河的指腹在他的手上輕輕摩挲,極盡溫柔的安撫著他。
那陌生的觸感讓他的身體僵硬了一瞬,卻又很快放鬆。
感受到身邊人情緒的變化,雁輕河面色如常,心裏卻是有些歡喜的,小綜落沒拒絕他的接觸,真好。
然而,事實並不是他想的這樣,此時的薛綜落正在強行忍住心裏的那點彆扭,爲了讓自己的表情不那麼僵硬,他決定安慰一下自己的胃。
“我想吃獅子頭。”他輕輕扯了下雁輕河的袖子,聲音壓的極低。
這表情看在雁輕河的眼裏,便是可愛中夾著一點呆萌,期待裡藏著幾分的小心翼翼,讓他的心在一瞬間柔軟下來。
幾乎是沒有考慮的,雁輕河夾了一大塊獅子頭放在薛綜落面前的盤子裡。
又從一大塊上分出一小塊,用筷子挾著碰了碰他的唇。
薛綜落感覺到唇上的熱度,猶豫了一下才吃掉,熟悉的美味讓他的心情在一瞬間明媚起來,幾乎是下意識的彎了彎眼睛。
“我自己來。”薛綜落覺得一直要人喂很是不妥,尤其這個人還是雁輕河,定北侯府的小侯爺。
雁輕河想了想,覺得自己不能操之過急,要循序漸進,也就沒有堅持,塞了雙筷子在他手裏。
薛綜落試探的在自己面前戳了戳,戳到了一個盤子邊,便試探的移動,結果越挪越遠,直到碰到另一個盤子邊。
雁輕河看著小傢伙拿著筷子到處戳,然後戳到了自己的盤子裡,只得無奈地抓著他的手,放到正確的地方。
薛綜落知道自己放錯地方了,有點不好意思,便悄悄地低著頭,扒拉著盤子裡的那塊獅子頭。
雁輕河看得好笑,又給他布了一堆的菜,高高地堆成一座小山。
然後……然後雁輕河終於想起了正事,看看其他三個默默扒飯的人,他毫無羞愧意識的咳了一聲,以喚回幾人的注意力:“咳,大家邊吃邊談,劍關,說說你這次的收穫。”
劍關毫不掩飾的鄙視了自家主子一把,然後操著冰冷的男神音彙報工作:“我去了一趟順天府,查了近日來朝廷對於糧食的採買、定價,以及市面上的糧食流通數量,如你所想,這次全國性饑荒的誘因,是物價的不合理浮動。”
雁輕河看看身邊的薛綜落,發現他也已經停下筷子,一雙無神的眸子落在劍關的方向,明顯是在仔細聽著。
雁輕河挺欣慰,便多嘴解釋了一句:“前些天我從京城趕過來,沿途路過了不少地方,那裏也都像江城這般,百姓家中無糧,迫不得已變賣房產地契,露宿街頭。我經過詢問才得知,現在的糧價已經漲到了戰前的七至十倍,這樣的漲幅是不合常理的,我便派劍關去順天府調查此事。”
劍關看了一眼,見他點頭,便繼續往下說:“在順天府的記錄中,歷朝往代凡是戰爭饑荒,糧價都會有所上漲,漲幅多在三到五倍之間。咱們雲璟剛建國,朝廷也沒有限制糧食流通,甚至多有補貼,以市面上糧食流通的數量來算,糧價大致應為平時的**七倍。”
話說到這似乎已經很明確了,
有人操控物價,發戰爭財。可是……
雁輕河的眸光閃爍了一下,有些意味不明。他揉了揉小綜落的頭,試探著開口:“小綜落,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說說?”
薛綜落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對於雁輕河的詢問,他絲毫不見驚訝,似乎早就猜到一般:“糧食不缺,百姓卻沒錢買,價格不合理飛漲,看著像是糧商爲了牟取暴利而哄擡物價。”
他說到這,眾人的眼中已經閃出了驚訝,李越甲正要說話,卻被雁輕河抬手打斷了,示意他繼續聽下去。
薛綜落輕輕地皺了下眉,才繼續分析:“但是牟取暴利也要有利可圖才行,價格漲的太高,百姓買不起,糧商就無法盈利,沒人買,他們卻不願意降價,說明他們定的價格從一開始就不是針對這些普通人。”
他的語氣在一瞬間沉了下來,席間的氣氛彷彿都因此而凝重。
薛綜落似是毫無所覺,面無表情的侃侃而談:“百姓吃不飽就要鬧事,小規模的騷亂一集中就會成為叛亂,朝廷要鞏固統治,就要安撫民心,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方法平抑物價,就只能認命的去買那些高價糧食,然後再低價售賣出去。”
“哄擡物價,奇貨可居,放長線釣大魚,釣的不是百姓,是朝廷。”薛綜落給自己的話做了個總結,然後抬著小下巴對著雁輕河,似乎是在說‘我厲害吧?’
雁輕河被可愛到了,強忍著捏住他下巴親一口的衝動,只鼓勵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薛綜落又沉默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有點懷疑這傢伙把他帶回來的目的。
李越甲劍關緣七他們也懷疑,但是他們與薛綜落的懷疑方向不同,甚至是恰恰相反的。怎麼說呢,如果他們能神交一下,真相大概就沒有懸念了吧。
當然,雁輕河是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的。只見這人咳嗽一聲,留下一個惡狠狠的眼神以示威脅,接著才冠冕堂皇的轉移關注點:“如果按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魚想不上鉤都難。真到了百姓暴動的地步,哪怕看穿了糧商的打算,朝廷也得把這個虧吞下去。所以,想要破這種陽謀,就要將它扼殺在搖籃裡。”
注意力轉移成功,李越甲一臉鄭重地點頭,劍關眸色暗沉若有所思,至於小丫頭緣七,早已在薛綜落分析的就昏昏欲睡了。
雁輕河剛要安排任務,卻見李越甲用一副欲言又止,止而又欲的彆扭樣子看著自己,頓時無奈:“李叔?”
李越甲定定神,還是決定告訴雁輕河:“城外最近出現了一批流寇,不殺人不放火,專搶官家和富商的糧食財寶,上頭下令讓我出兵清繳。”
雁輕河思考了一瞬,覺得不是什麼大事,便又問道:“這批人有問題?還是……殺不得?”
“有問題,也殺不得。”李越甲的額間甚至見了青筋,他緊緊地攥著拳,像在壓抑著什麼,良久,才繼續發道:“他們……都是我那些老兄弟的親眷。”
“什麼!”縱然心中有些猜測,可真正聽到訊息的這一刻,雁輕河還是控制不住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劍關也已經震驚地失去言語,一張平平板板地面癱臉被驚愕和憤怒佈滿。
李越甲口中的老兄弟,就是雁徵將軍曾經的部屬,那些曾爲了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漢子。
那些漢子有不少都是雁輕河認識的,他們曾經陪著他長大,曾經跟著他雁家征戰四方,甚者有些人對他的父親雁徵有過救命之恩。
哪怕現在老將軍雁徵去世了,可他留下的不只是爵位與榮耀,還有責任,守護定北將軍府的責任,守護親人的責任。作為雁徵將軍的長子,這一切的責任都需要他雁輕河來擔著。
這是男兒的使命,也是軍人的使命。
兄弟的親人就是自己的親人。雁徵將軍一直這樣告訴雁輕河,他說,從踏上戰場的那一刻起,他們的生命就早已連在了一起。
重重地吸了幾口氣,雁輕河終於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承認他有點失控。
軍人的家屬一般都有很強烈的家國責任感,不到萬不得已,他們絕對不會做出落草為寇這種事情。除非……他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可是,據雁輕河所知,雲璟對陣亡士兵的補貼很優厚,無論是封賞,撫卹金還是免稅政策,都足以保證一個三口之家五年衣食無憂。
如今,出現這種情況,雁輕河哪還不明白,那些撫卹政策根本就沒有得到落實,那些錢財封賞也無疑是被中飽私囊了。
將士在外衛國守家,這些貪官汙吏卻在後方尸位素餐,侵吞國財,他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那些可親可敬計程車兵家屬,尚未從親人逝去的悲痛中恢復過來,就被迫流亡山野落草為寇。這樣的事情,雁輕河哪怕是想一想,都氣得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