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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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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本

    那是極其漫長的一天,在公園的長椅上回想了過去的一切之後,風正好終究還是抽了那根菸,他本就是這樣。他靜靜回想著這些個故事,那些熟悉但又陌生的人們突然在縹緲的煙霧裡若隱若現,風正好看著那些幻想,打著瞌睡,睡著了。

    1.刀疤躺在客廳冰涼的地板上,一言不發,只是不停地抽菸。窗外的天氣有些陰森,烏雲密佈,卻又有陽光不時地從裡面射出,讓人難以捉摸下一秒到底會發生什麼。刀疤找了很久的工作,因為沒有什麼真本事,又沒有後臺,總是以失敗告終,每每被人拒絕,他就越是想起曾經那個姑娘對他的好,他難過卻無濟於事,想要站起來卻沒有辦法。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每一個昏暗的日子,像這樣的自暴自棄。

    玄關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持續了大概半分鐘,看樣子開門的人十分慌張,以至於如此簡單的事情卻耗費了更多的時間。一陣很大的吱吱呀呀的聲音,然後是“砰”地一聲,一個人影從刀疤身邊閃過直奔陽臺。大概有兩三分鐘,也許是四五分鐘,那個人影抱著一團衣物走到刀疤身邊,他看了一眼刀疤,用腳探了探刀疤的肩膀,說道:“喂,我說你他媽這些衣服洗了就不管是嗎,你沒看這馬上要下雨嗎,放哪?”

    刀疤依舊閉著眼,這眼前的一切都無法使他提起興趣,他不緊不慢吸了口煙,然後從鼻腔裡吐出,說道:“隨便放吧,過來一起抽菸。”王者聽完這話,衣服隨手往旁邊一攤,然後直接把刀疤從地上拽起打了一拳。刀疤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裏的煙彈到了角落,刀疤朝掉落的煙緩慢蠕動,窗外突然起風,傳來鐵器敲打的聲音。刀疤撿到了煙,又放口裏抽起來,絲毫沒管過濾嘴粘上的灰塵。貌似是覺察到了嘴角的血腥味,刀疤提了提袖口擦去了嘴角的血。一個血泡在袖口沒有掩蓋的地方引人注目,王者也注意到了那個血泡,極其噁心,在刀疤的手上顯得十分突兀。

    王者走過去抓起刀疤的手,指著血泡質問刀疤:“這什麼,怎麼來的?”

    刀疤把手從王者掌心抽出,說道:“燒開水時不小心燙的。”

    刀疤的手剛抽出王者又重新抓起來,且力道更大,刀疤手上的青筋開始凸起,王者吞了口唾沫,再次問道:我再問你一遍,這怎麼來的,你他媽老實告訴我。”

    .

    彷彿是心窒息了很久,快要死了,他纔開始決定這麼做。他開了一包煙,那是小賣部銷售的廉價煙,他也只能買得起這樣的煙。他先是抽了一根,在陽臺上看著樓下的一個老太太老爺爺坐在一起乘涼,以往這樣的他都要開始感傷開始懷念,可今天,也許是抽了煙的緣故,他的心異常平靜,就像過去的無數個不眠之夜,他都是在抽完這樣一根廉價煙之後進入夢鄉。煙燒完了,他彈了出去,看著未熄滅的菸頭向下墜落,他的心也從不安轉為平靜,他手裏的煙,都是這樣子完成他的使命。他過分地呼吸著空氣中還未消散的煙的氣味,然後又點了一根,但他沒有抽,而是拿著那根點燃的煙走進了浴室。他在洗手池停了下來,他提起了袖子,把菸頭冒著火星的一端靠近手腕,就在火光即將靠近肌膚的一瞬間,他停了下來。他感覺有種本能在保護他自己,以至於他根本狠不下心。他抬頭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那被稱之為人類的活物好像也並不能接納自己,他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沒種,他無數次想過這樣的行為該是有如何簡單,卻終於在今天明白有多困難。那根菸就要燒完了,他開始哭泣,又開始啊啊啊的狂笑,終究還是按了下去。他看著手腕上慢慢起著一個讓人作嘔的黑泡,然後長嘆一聲,心滿意足地倒在地上,像往常一樣點了煙。

    .

    王者看著頹廢的刀疤,說道:“我爸公司招人,活很累,要不你去吧,反正你也找不到工作,都是自己人別說什麼不好意思,沒人會看不起你。”

    刀疤突然挪到王者腳邊,兩隻手緊緊抱著王者的腳,說道:“你還是別管我了吧,偶爾我就要忘了你的,卻又突然著了你的魔,開始瘋狂地想你,我不斷尋求我與世界的平衡點,卻終究是竹籃打水,以至於我分不清夢與現實,後來我告訴自己,你存在的那個空間是我的夢,尋不到你的地方纔是我真的歸宿。我痛苦,卻又堅強,我堅強,我也痛苦,我渴望一切的結束,就像渴望一切的開始,可什麼是開始什麼又是結束,我沒有答案。”

    王者看他一眼,說:“難道自殘就有答案嗎?你什麼時候也這麼傻了。”

    刀疤說:“也許有呢,不試試怎麼知道,痛苦,往往只有痛苦,才能激發一個人內心最深處的答案。”

    王者問道:“那你找到了嗎?”

    刀疤說:“沒有,又或許有。”

    王者兜裡抽出一包中華,往刀疤身邊一扔,說道:“一鳥已經走了,你知道嗎,一鳥死了,她不在這個世界了,她已經不會再回來了,不管你怎麼傷害自己,不管你能不能吃飽能不能睡好,那一個以前對你關懷得無微不至的女孩已經不會再管你了,你懂嗎,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真的該去面對了你懂嗎,你是個男人,這是你的命運你必須接受。你找不到工作,來我這吧,我承認我就是個啃老族,凡事都是我爸為我打算好,但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我也沒功夫去在乎。來找我,我爸的公司我有自己的部門,我爸說了,我想要放誰進去和他說聲就好,只要別虧太快就行,反正我也和我爸說了叫他留個位子給你,來吧,我等你。我先走了,衣服給你收好了,少抽點菸,抽完煙不要他媽隨便扔菸頭,樓下那老頭整天擱那罵你沒爹沒孃的你沒聽見啊。”

    刀疤抬頭看一眼王者,說:“走吧走吧,以後他不會罵我了。”

    那老頭真的沒有再罵過刀疤,那樓下坐著的也只有一個老太。老頭去世的那天,剛好刀疤在陽臺抽菸,就那麼突然地,那個老頭,往前倒了下去。

    王者走後,刀疤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到了臥室。他撥打了一個號碼,聽到那邊傳來一箇中年男子的聲音:

    “喂,你是哪個?”

    “叔叔,我是王者朋友,王者應該和您打過招呼了吧,我想在您手下工作,您看成不成?”

    “哦,是王者朋友啊,可以啊,那你等叫王者把合同發給你,你們好好幹,好好學,將來叔叔就把這公司交給你們了。”

    “叔叔,真的謝謝你們,真的我一,呵呵,我一找不到工作的人真的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們了。謝謝謝謝,謝謝謝謝。”

    “沒什麼,沒什麼,人嘛,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慢慢來年輕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我去準備下了叔叔,您忙,再見。”

    .

    刀疤看著牀頭櫃上的一鳥照片許久,直至夜色降臨。窗外路燈散發的微弱光芒直直地照在相框的玻璃上,那反射出的光芒,就像是一鳥的目光那般讓人充滿希望。

    刀疤,他將王者給他的中華扔出窗外,他看著天空,蝙蝠在飛來飛去,星星很少,沒有月亮。他流淚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哭,他問自己,是不是自己活得太失敗了所以才哭了,他又問自己,是不是自己太想一鳥了所以才哭。他看著自己的眼淚滴在自己的手背上,他輕聲說道:“一鳥,我,我真的很想你,我,我想做個幸福的人,一鳥,我會幸福的,我之前答應你的話,我全部都想起來了,我發誓,我一定會幸福的。”

    .

    2.査老師太太生完孩子的第三年,得了一場大病,那時,査老師的咖啡店也不景氣,査老師索性轉手了店面。

    冥王知道這件事後,立馬買好了火車票去探望査老師。

    進了査老師家裏冥王更覺得査老師真的是個值得敬佩的人,面對生活如此重創,他的家裏依舊是井井有條,連貓都是規規矩矩地趴在一旁。

    査老師給冥王上了茶,說:“家裏沒什麼東西了,就將就著喝,咖啡豆也都沒有了,本來要親自給你磨咖啡的,就這點下品的茶葉,將就著喝。”

    冥王趕忙接話:“哪裏的話,我還愁自己兩手空空到你家來呢,不才他有事來不了,派我做個代表,這你妻子沒什麼事吧。”

    査老師笑笑說道:“勞煩你掛念著弟妹,想當年你這紅包包的可真的是重啊,我都快不敢收了。”

    冥王哈哈大笑,說:“哈哈哈哈哈,誰叫你這犢子這麼牛,還真他媽敢愛敢恨,講真,我那個時候是真的氣啊,不過都過去了,只要你現在好就行了。對了,這你太太沒什麼事吧。”

    査老師兜裡拿出一包煙,從裡面抽了根出來遞給冥王,說:“這倒是沒什麼,病快治好了,但錢也花得差不多了,不過能健健康康的就好了,錢乃身外之物。給,冥王,好煙,朋友香港帶的,自己都沒捨得抽也沒捨得給別人抽,一直給你留著的。”

    冥王接過煙,抽了一口,說道:“喲,你這狗子能對我這麼好,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這好煙是好煙,就是太淡了,抽慣了上頭的再抽這樣的,真是沒一點勁。不知道聽誰說你孩子要上幼兒園了,你打算怎麼辦,你這可是郊區,這裏可沒學校。”

    査老師靠在沙發上,沉默了一會,說道:“還能怎麼辦,先去借點錢,再去市中心找個便宜的小點的房子,實在不行就租房子,這孩子皮得很,必須送到學校去,你看我家這貓被他耍的動都不敢動,我家這貓脾氣你可知道的啊,我都管不住,可還偏偏被我家那小屁孩欺負的,欺負的一動不敢動。”

    冥王彈了彈菸灰,說道:“看來你這孩子沒遺傳到你愛貓的基因啊,那毛頭呢,咋不帶出來和我打個招呼啊。”

    査老師笑笑,說道:“太皮,我管不住,醫院陪他媽呢,就和他媽親,整天在這跟我槓,前陣子脾氣真的上來了打了兩下屁股,現在不知從哪學的,說要和我冷戰,你說這小鬼也不知道從哪學的,真是叫我沒有辦法啊。”

    冥王呵呵一笑,說:“我倒希望有個這樣的孩子,奈何都四十左右了,連個物件都沒有,就更別提孩子了,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好珍惜吧。”

    査老師又給冥王倒了杯茶,說:“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初戀小情人你還在等她,我跟你說,人家都有兩個孩子了,人家老公也不是什麼野路子都是正兒八經的人,你等他們分手你等到天荒地老吧。依我看,去找個姑娘,就憑你那飯店,絕對可以找個漂亮點的賢惠點的,真的,要不要我找個媒婆給你介紹介紹。”

    冥王輕輕呵氣,說:“你這就沒勁了,我什麼時候說我等她了。最近有個朋友,一個孩子的媽媽,她男人把她玩了就跑了,她又不想打掉就一個人生了下來,現在和你孩子差不多大,想著去追一追,但又感覺沒什麼感情,去了也有點假,再等等吧,現在習慣了一個人,也沒年輕時那麼渴望愛情這東西,愛情這東西,像煙,兩三天兩三個星期不抽吧,你憋得慌,可要是兩三個月兩三年不抽,其實啊,也就那麼回事。”

    査老師也點起一根菸,說:“你這我理解,但你要明白,咱們已經不是十五六歲的人,現在不要談什麼愛不愛的,有個家纔是最關鍵的,對吧,你現在啊,就是得找個人給你養老了,找個人過過日子就得了。”

    冥王驚訝,說:“你這話覺悟很高嘛,但是,你這煙可不能抽,我能抽,你不行,你忘了,結婚那天你可是答應你老婆的你不抽菸了,我還在場呢。”

    査老師說:“煙嘛,和酒一樣,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很久沒抽,就最近她不在家總是有點難過有點想她,我跟你講,我上次半夜就偷偷抽了根,這小崽子還真的就撞到我抽菸了,直接告訴他媽媽了,現在兩個人都不給我好臉色,就家裏的貓偶爾過來蹭蹭我,你說這氣不氣人。這人一倒黴啊,喝涼水都塞牙。”

    冥王笑的合不攏嘴,說:“你這小娃子是真的厲害,不過言歸正傳,你這市中心房子可不好買,不是借點錢就能買的,那估計得搭上一輩子的積蓄,你懂的吧,你這,真的夠嗆。”

    査老師掐滅了菸頭,說:“不知道,管他呢,車到山前必有路,先不管這個,先把首付解決了,再慢慢想辦法。”

    冥王沉默一會,說:“這我這有錢,你直接找我借,這小娃子得去好學校讀書,小時候就這麼機靈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出國深造的。一定得讓他去讀書,我有錢,別客氣啊,客氣我生氣,缺多少,我補多少。”

    査老師看冥王一眼:“你哪來的這麼多錢,我借了你的錢以後都不一定還的起,我講真的,那錢對我可是天價。”

    冥王說:“這不還有不才和猴子嗎,你孩子就像我們孩子一樣,他剛生下來的時候,還是我抱的他呢,你都特麼不知道暈哪裏了。我,不才,猴子給你湊的,你還錢,算了吧,指望你就喝西北風去吧,叫你兒子還,以後叫他給我養老,不然我真虧死。”

    査老師說:“行,都自己人,也不玩虛的,我真不想客套,我確實需要一大筆錢,能借嗎冥王,不知何時會還的錢。”

    冥王從兜裡拿出一張銀行卡,說:“裡面準夠。”

    査老師緊緊握著冥王的手,說道:“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若有來生,還做朋友。”

    冥王嘴裏不斷叨叨著:“俗了俗了,你這就俗了,今生事今生論,好好過日子,要幸福,一定要幸福,你們幸福我就幸福,我也就只剩下你們這些朋友了。”

    冥王躺在沙發上,愣愣地看著天花板,默默吸菸。

    .

    那錢裡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冥王賣了自己的飯店得來的,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消極也不積極,或許正是因為迷茫,纔想走的更遠,更加渴求一切問題的答案,嘗試用簡單代替複雜,我遇見了太多故事,我也預感自己終將迷失自我,那麼至少,在現在還能清楚明白的時候,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

    學校邊再沒有冥王的飯店,風正好只知道,那個漂泊了許久的人,突然就結婚了。發現他竟如此孤獨,便連苟活於世的這樣子簡單的事都要到現在才明白,終日淪落在別人的故事裏的他,竟沒幾個人懂他的故事,不過幸好,他的故事,再也不必講給誰聽了。

    3.平躺在毯子上的他再不會醒了,與風正好和風花雪最親的老頭不會再醒了。

    風花雪在那冰冷的軀體身邊哭到嗓音沙啞也不願意停下。

    當風正好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還在外面和朋友鬼混,甚至掛掉了家裏人打來的第一個電話。當風正好家裏人打來第二個電話的時候,風正好的興致全被他們驅走了,本打算髮發脾氣的風正好,聽到話筒那邊的人的聲音的時候確實是一言不發。電話那頭說真的是,他的爺爺走了。風正好在想,他這麼冷血的人,這事對他來說簡簡單單而已,風正好總覺得,人生本就是一場生死,所以纔有醉生夢死,纔有生死之交。

    於是風正好坐上了往家方向的公交,腦海裏回想的這事,心裏還在揣測自己的心情,並開始為自己這種平靜如水的心情感到羞愧,也更加確定自己的奇怪,他總覺得自己異於常人,因為常人難過的事他都不難過,而常人開心的事,他總覺得悲傷,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覺得這像是命中註定一般,不可逃避,只能繼續。

    家裏的大門是開著的,風正好知道所有人都上完了香就差他了。風正好深呼吸了許久,心裏一直重複默唸著我不會不會流淚,我不會流淚,我不會流淚。風正好走進去,老太坐在一旁抽菸,見他來了,說道:“你終於回來了,老頭走了,去給你爺爺上個香吧。”

    一旁的那些親近的人,看起來心無波瀾,風正好打量著他們,然後拿起了香走到老頭身邊。

    老頭閉著眼,衣服嶄新,被子蓋的嚴嚴實實,胸口下面沒有一點起伏,一旁放著的是他的黑白畫像。風正好好像,風正好好像突然就死了,因為風正好控制不住了他的身體,他控制不住我的眼淚開始下落。

    像失去了最後的尊嚴,風正好每一次的彎腰就像是一次墜落,風正好感受到水滴的重量擊打在腳下的地板,心裏默唸的我不會流淚好像真的沒有了用。他好像,越來越奇怪了,奇怪到已經止不住這眼淚了。於是在以後的日子裏,風正好也總是問自己,為何他的心裏明明毫不難過卻居然會流淚,很久之後他才發現,或許是他最後的人性吧,骨子裏的和他的奇怪頑抗的東西,貌似就贏過那一次。

    以自己的流淚感到恥辱,還當著一群人的麵,風正好偷偷躲到了廚房用水洗了個臉,可彷彿一切都毫無用處,於是風正好吃了一碗飯,一碗用眼淚和著的白飯,那灶臺上美味的佳餚風正好竟沒夾一點,他實在不懂他這樣的奇怪的人為何會一邊吃飯一邊流淚,以至於接下來的幾天,他都再沒有哭過。即使是所有的人都在哭,風正好也依舊面無表情,終於,這身體又重新被他控制,我又變得奇怪。

    老頭下葬後的第二天,風花雪和一個男生在一起了,沒一點徵兆。

    而風正好,則是去理了個發,即使他們說一個月之內不能理髮。

    後來風正好才明白為何,只是這個故事,也只是用來告別。

    他本,他本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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