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不亂
這是一篇日記,來自冥王的一個朋友。
“好累。”
“是啊。”
“我算個人嘛。”
“應該算半個吧”
“那到底白天是,還是晚上是。”
“問你自己啊。”
“我不正在問嗎。”
“那就中午是人吧。”
“可我的世界好像沒有中午。”
“算了,還是抽菸吧。”
一。
我記得那天我離開學校,天氣很好,陽光很柔和。班主任從門口走進來,叫了我的名字,我跟著他出去了。我沒有回頭,所以我看不見我的同學,也許他們在嘲諷,也許在惋惜,我知道一切都與我無關,就像那節課上我看不太懂的數學題,我曾拼命想要了解的一切,我現在終究還是要遠離了。我冷笑一聲,班主任回頭看我一眼,我沒有看他,因為我的視線剛好掃到對面的大樓,那棟尖子生雲集的地方。我不知道未來我在哪,我只知道,今天從這出去的我,再也沒了生命,我貪婪地呼吸著校園裏的空氣,全身不知為何開始顫抖,然後怪笑。就如同,那個倒滿了垃圾的地方,我只能想起,我曾爲了一個女孩打過架,雖然我被按倒在地上,不過結局還好,那女孩和打我的人談了戀愛,而我,只是簡單地被人稱作小蟲子,提到這些,我竟一點羞恥都沒有,我摸了摸自己的心,還在跳動,可為何,就是沒有溫度。
我好像死了,這個世界向我開放的一切花朵我都嗅不到她們的芳香,我又好像還活著,因為至少我能用眼睛欣賞她們的色彩。
二。
我感覺每一個人的眼光都在我身上打量無數遍,好難受啊,為什麼我要在這路上走著,為什麼我要在這車水馬龍裏穿梭,只是爲了去往另一個地方,為什麼要讓我暴露在這被稱為人的物種之間,我是什麼,我不也是人嗎,可為什麼,我如此地與他們格格不入,就像我只是隻猴子,我只是在學習那些被稱為行為的行為。我開始質疑自己的四肢,我懷疑那些不是手和腳而是相互纏繞的繩子,為何我總是與他們不一樣,連走路都要搖搖晃晃,就連步行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覺得自己做的一塌糊塗,是不是我太無能了,連鞋子都覺得沉重。
三。
晃了很久終於找到一家理髮店,老闆是個很好的人,答應讓我做學徒。老闆總問我為什麼不喜歡說話,我老是用假笑回覆,他又說我開朗,我繼續微笑。哈哈哈哈哈,開朗?是啊,連自己笑容都感覺不到的我,還能繼續活著,還真是開朗啊。我開始羨慕老闆,羨慕他可以和每一位客人聊上很久,羨慕他可以那麼從容那麼熟練。我也曾試著在幫客人洗頭的時候和他們交流,卻總是不歡而散,我只好尷尬地幫他們洗頭。有時候客人諷刺我為何在這個年紀來到這裏,對於他們的關心我也總是耐心解釋著讀書是有多不適合我,漸漸地我開始習慣他們的諷刺,然後喜歡上在他們面前展示自己是有多垃圾來獲得他們的蔑視,因為我漸漸發現,人這樣的生物在比自己第一等的其他人面前總是顯得格外自信,我喜歡看到他們自信的樣子,因為他們真的很像人,而我,依舊謙卑地展示著自己的弱小,努力地學習如何成為一個人。
四。
第一個月的薪水,真的很低,我不得已搬到很偏僻的地方,那裏很不安全,但因為如此所以房租很便宜,以至於每晚我可以看到男女在巷子裡發出奇怪的聲音,我也總是帶著恐懼感視而不見。人真是奇怪的物種,他們總喜歡換著方法尋求刺激,而我,好像連夢都很少做了,因為我害怕夜晚有人破門而入,帶著種種不安,我還是強撐著在那個偏僻的公寓裡住了一個月。
五。
老闆說大家都很喜歡我,是時候給我加薪水了。是啊,一個月,我變得越來越像人了,我學會了討好不同的客人,看到女人誇他們漂亮,看到男的誇他們帥氣,學會了怎麼辨別一個人身上的名牌並且假裝崇拜地大聲喊著這東西真漂亮,然後用上各種辭藻修飾一番,只有看到客人臉上得意的神情我纔會心安理得。我總是在說完一大堆附和的話後變得十分平靜,會偶然想起自己的語文老師,想起他對我聲音的痴迷和為我提供的各種展示機會,每每到這裏,便覺得自己不是人,於是那些我剛剛學會怎麼做一個真正的人的優越感立馬便消失了。
六。
實在不想再這樣杞人憂天下去,這偏僻的地方已經讓我的睡眠越來越差,特別是半夜凌晨天花板上的震動,有一次的震動程度已經讓電燈泡直接掉了下來將我驚醒,我慶幸那燈泡不是安在我的床頭。我三番五次想去找樓上理論,卻總是在自己的質疑下打了退堂鼓,是啊,像我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的不是呢,便放棄了吧。直到一個月後的第二個星期,我在附近被人搶了個光,我才決定徹底逃離這裏,哪怕是睡大街,哪怕是睡在被稱為狗的物種的窩裏,我也願意,因為即使我算不上一個真正的人,這生命我也不想讓它提早結束,何況我還沒有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就更加有理由繼續活下去。如果說有人是爲了榮華富貴活著,那我的夢想,就是做一個真正的人。那天我敲了敲房東的門,開門的是一個看起來二十來歲的女人,穿的睡衣很暴露。我本能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吞吞吐吐說道:“那個,房東您好,我家裏有點事想從您這搬出去,您看行嗎?”她打量我一下,說道:“當初可是答應的至少住兩個月,你也知道,這附近可沒有比這便宜的地方了,你現在要走,可就是兩倍的房租了,咱們白紙黑字寫的可是清清楚楚。”確實,入住前就已經有了約定,至少住兩個月,我也曾想過付了房租便走,可仔細一想,身上所有的錢交了租子便再也負擔不起其他的了,我開始央求她:“求您了姐,我家真有急事,我得馬上回去。”我真的是陰險啊,撒謊的我像極了狐狸,人的物種口中最狡猾的生物,我竟不知道狡猾在哪,只是爲了看起來更像一個人,我不得不學習他們的修飾語。房東說,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等下有個人要來,我得陪著她見見那個人,我答應了。
七。
他把門反鎖,注視著我,我惶恐想要開啟門逃離,被他按在床上動彈不得。爲了省錢我吃了一個月的饅頭,想著買一臺單反然後自學攝影,也因此變得消瘦,更無力反抗。他的腳死死地扣着我的腳,為的是使我無法逃離,他直接將我的上衣強行脫下,然後按著我的手,接著親吻我的胸膛,舌頭在我的肚皮舔著,這感覺真是令人作嘔。我全身上下只有頭部受自己控制,我張嘴用力咬著他的肩膀,我感覺一股腥味在我嘴裏出現,他打了我一巴掌,我感覺世界開始靜止。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反覆問著自己,心裏卻越發寂寥。沒人回答我,只有心跳聲和呼吸聲。
他一絲不掛著躺在我身邊,右手摟著我,慢慢說道:“是不是覺得我身上一股煙味?”
我點點頭。
他摸了摸我,說道:“不知從何說起,很久以前喜歡一個女孩,我們整天膩膩歪歪,最後還是死去活來。和很多人睡過就是沒有那種感覺,直到有一次看到一個男的洗澡,便覺得宛如與她初次見面,這癖好也怪。我不是什麼正經人,放的高利貸,認識的這房東,這女人欠的多了,還不起,知道我好的這口,你很幸運,你是第一個。”
我側身向他,以減少臀部的痛感,問他道:“可你還是沒講為什麼有煙味。”
他突然停止撫摸我的下體,轉為撥動我的乳頭,說道:“這夜晚本就應該與所愛之人相擁著睡去,可我這樣的人,除了煙,還有什麼願意和我一起度過這漫無邊際的孤獨呢?”
我向他要了一根菸,咳嗽著抽完。他問我滋味如何,我戴上他剩下的一個未用的套,說道:“你竟如此幸運有煙相伴,我與你相比,倒是可憐的多。”
我慢慢插進他的身體,像他插進我的身體那般,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自己是一個人,且煙味很濃。
八。
他給了我一筆錢,我用它買了單反。我們偶爾會約出見面喝點什麼,他說我是第一個上他的男人,想了解下我,我覺得沒什麼不好,便互留了聯繫方式。我離開了理髮店,開始自學攝影,也許是有點天分,有些照片會被雜誌社選用。而我最喜歡的,是給他看一些我拍的從未公佈過的照片,只是因為我感覺,全世界也只有他能理解我的孤獨,也只有他看到照片上經過濾鏡色彩和光影處理的圓柱體加一條線會知道那是我在自己手臂上劃的口子,並帶我去醫院。我越來越確定自己不屬於人類這個物種,因為我竟然開始喜歡上他了。
九。
我喜歡每個週六的下午和他坐在公園的椅子上一起喝汽水。
他說,那個姑娘來找他了,雖然那個姑娘現在有兩個孩子,他已經不放高利貸了,他要去開一家小店。
我看他笑得很開心,我在心裏對自己說,或許這是我離人最近的一次吧。
我親吻他的唇,然後輕咬了一下,對他說道:“祝你們幸福。”
他愣一下,然後憨笑,問我:“你呢,打算去哪?”
我沒有回答。
十。
我好像中了毒,從此一蹶不振。白天我在城市的各處穿梭,彷彿我不屬於這世界,甚至連人這樣的物種也無法激起我的興趣。我開始在夜晚吸菸,尤其是在月光下,彷彿就只有煙,配得上這完美的景色。
十一。
她看著我躺在草地上抽菸,對我說道:“大叔,你抽菸的姿勢好奇怪啊,還有,抽菸傷身啊,誒,你會攝影嗎,這個攝像機看起來好專業啊,能為我拍一張嗎?”
抽了幾年的煙,他突然就戒了。他和那個女孩談了一天的戀愛,然後兩人就十分草率地完成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兩個人在第三天的時候就拿著戶口本領了結婚證。女孩問他:“你以後會走嗎。”他也看著那個女孩,說道:“你若不離,我必不棄,我只是一個想要變得幸福的人。”然後兩個人互相看著對方,女孩上前去親了他一口。他流淚了,他想起之前發生過的一切往事,那些痛的讓他窒息的過去,那些深處黑暗中偶爾亮了卻最後終究要熄滅的時刻,他開始覺得自己硬撐到現在都是值得的,他開始笑著,就好像他以前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一天可以這樣笑著。
“能不能好好洗衣服,我這裙子都洗壞了。”
“哎呀,彆氣彆氣,等我再給你買一條就是。”
“理個髮能賺多少錢,還給我瞎買東西,能不能省著花。”
“是是是,老婆大人說的是,我一定勤儉節約。”
“對了,兒子下星期班會,你寶貝兒子點名要你去。”
“我怕是抬不起頭了,這熊孩子指不定捅了多少簍子。”
“反正你去,我不去,哼~”
“行行行,我去我去,晚上去看電影不老婆。”
“先把衣服洗完再去。”
“得嘞,遵命。”
好像突然開始,不再執著於我是誰,畢竟這漫長的夜,終於可以與喜歡的人相擁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