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牢獄
歐蝶再次醒來時,正對上一張被歲月打磨後的滄桑臉。
“醒了。”大夫抬手揩汗,而後轉首對守在門外的陳資道,“總算是從閻王爺那裏撿回一條命,老夫醫術有限,我只能讓他暫時保持清醒,體內的毒液還在,我建議你們還是帶走他去另請高明吧。”
陳資走過來給了他三兩銀子,施禮表示感謝後,站在床頭漠然道:“能走嗎?”
歐蝶如今說話還有些吃力,但還是用力的點頭。
陳資不再多言,雙手抄過他膝蓋將人打橫抱走。
歐蝶略做掙扎後便不在動彈,但視線卻在不停的亂轉。
“你的伊信哥哥不在這裏。”陳資穿過長廊,挎過門檻,來到月明星疏的天外,“爲了給你續命,便暫時封閉你的五感和筋脈,然後再由郎中為你施針,你昏睡了足足半個月,這期間密宗門的人有來過。”
說到這裏,察覺到懷中的人呼吸一滯,陳資輕笑:“放心,伊信將他們引開後,再聯合附近的官兵將他們抓捕,一直在牢獄審人。”
而後他話音一轉,陳資嘴角加深弧度,但並沒有半點笑意,看得人後背發涼。
“我們現在可不是去見他,就在你甦醒的前一天,牢獄中你餓同門不知用何種方法逃出來找到我,主動給你解藥,並且和我談交易,只要我把你原封不動的送給他們,你就再也不會在伊信跟前晃眼。”
聞言,歐蝶面不改色的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映入著陳資俊美的五官。
陳資不為所動,繼續往前走。來到弘府邸前停下,因為那裏已經站立了一位黑衣人。
歐蝶對秘宗門太熟悉了,陳資還沒有走近,就已經敏銳的聞到了他們陰魂不散的氣息。
歐蝶瞳孔瞬間緊縮,全身的血液迴流,往日沒日沒夜的折磨再次爬上頭頂。
陳資低頭看他,對方除卻面色更加慘白一點,與平常並不什麼不同,他不得不佩服這少年的鎮定和冷靜。
他冷笑著將人放下,歐蝶完全無法站立,只能依靠陳資擰著他後領強行穩住身形。
“陳小哥果然講信用。”黑衣人用著彆扭的中原話,舌頭還有些打結,但並不妨礙他接著講話,“你手中的小孩正是我們要找的人。”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陳資伸出手,掌心朝上,“雖然我並不喜歡他,甚至巴不得他快些去死,但是我可不想反被你們捉弄。”
黑衣人身形和歐蝶相差無幾,甚至聲音都還有些稚嫩,聞言從袖管裡立馬交出葫蘆形狀的藥瓶,取出一粒藍色的藥丸,並毫不猶豫的扔向對方,“需要完全清楚你朋友的毒,還需三粒。”
陳資抄手接過,藥丸在月色下居然還泛着點點熒光,看起來煞是漂亮。
“我只聽說過越美麗的東西越有毒。”陳資將藥丸彷彿拋在空中把玩,表情惡劣,“我怎麼知道這玩意給我內人吃了以後,他會不會立即和這位一起昇天?”
說著,還意猶未盡的瞥了一眼歐蝶。
對面的人顯然沒料到他會如此,短暫的怔楞後,再次用著極不標準的中原話開口:“你可以給歐蝶一試。”
陳資俊眉一挑:“有道理。”
緊接著,雙指緊捏歐蝶緊繃的下巴,撬開他緊閉的牙關,將藥丸塞進他口裏。
藥丸入口即化,歐蝶被迫仰起頭,任由口中的藥水順著喉嚨滾下。
陳資明顯的看到對方的喉結上下滾動後,才滿意的鬆手。
歐蝶的下巴旋即變得鐵青,可見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藥效很快,不消半個時辰,歐蝶毫無血色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迴轉,儘管看著也別多紅潤,但比起向前的虛弱,就連雙目含著的刀刃也比以往鋒利得多。
“怎麼樣?”
“不錯。”陳資摩挲著下頜,略做沉思,而後果斷的將少年推過五步的地方。
黑衣人不再猶豫,旋身閃到他身後,用纖細的手扼住歐蝶的喉嚨。
這回陳資聽不懂他低聲憤怒的言語,不耐煩伸手:“把剩下的解藥給我。”
“我拒絕。”
這三個字他倒說得字正腔圓,顯然是經常說過。
陳資沒料到他會出爾反爾,神色有些錯愕,須臾失笑:“看來我還真小瞧了你們秘宗門的人,年紀不大,居然都後和大人玩心機了。”
陳資失望的搖頭,有些感嘆:“不過和歐蝶比起來,你還太嫩。”
黑衣人沒懂他這話對含義,警惕的抓著歐蝶往後退。
“千萬別動。”陳資徒然變調,高舉的手臂上,正掛在一條細細的銀線,線的尾端正繫着對方的脖子。
黑衣人大驚失色,雙眸裡的慌亂幾乎要溢位眼眶,儘管沒露全臉,但愈發顯得他相當幼稚。
“晚輩不應該自告奮勇原來中原。”歐蝶抬手揭下他的面罩,語調和他宛如江南黑白潑墨畫般的五官一樣,冷又帶著震人心魄的力量,“更不應該隨便和中原人作交易。”
黑衣人面孔比眼前的歐蝶還要稚嫩,面板白如凝脂,因為太過驚懼,眉宇凝聚的凜冽轉瞬消散,而那雙眼顯得非常楚楚動人,他的美並不是讓人雌雄莫辯,有種單純少年初長成的鮮嫩。
黑衣人表情滯固,連最基本的反抗都忘了。
任由歐蝶取下他手中的藥瓶,放在鼻翼間輕嗅。
“小心!”陳資話未出,便已然一手攔過正專心辨認的少年,同時回掌斃向黑衣人的面門。
黑衣人來不及落下的手就這樣定格在半空,他被陳資擊得身形劇晃,但自始至終都未後退一步,但烏黑的暗血卻已經從這一覺溢位。
歐蝶並沒有表現出從生死線脫線的慶幸,而是將葫蘆瓶交給對方手中後,這才低眉解釋:“方纔佩玉應當是要準備自殺。”
這是密宗門的規矩,任務失敗後,自行斷定原因是因為自己的無能,那麼便自行了斷,以免迴歸密宗門後,層層追究責任下來,必定是生不如死。
陳資的那一掌本是要致命,但是在即將擊中的那一剎那,卻突然收勢,然而對方是五臟六腑依舊傷得不清。
歐蝶走過去,輕聲用只有對方聽得懂的東瀛話道:“我可以成全你,畢竟在那種地方待一輩子,死在這裏也是一種解脫。”
陳資收好藥瓶後,冷眼看著他們,並未打算插手。
名叫佩玉的少年聞言,只是抬眉看著他,眼中一片死寂,但語氣卻是實打實的驚羨:“蝶小哥好像長高了。”
這話,不僅歐蝶聽懂了,就連陳資也詫異的看向他。
短短的一句話,他是下意識的用了官話,而且還帶著江南人特有的軟糯口音。
伊信老家在江南,有時候被逼急了,說話也是這樣。
他說的並不刻意,甚至語調聽起來就很急促,甚至本人也驚呆了。
歐蝶左手掌心對著自己,右手凌空劃出幾道胡亂的線條,線條並未急著消逝,而是殘留下若隱若現的青影。
“陳資哥,閉上眼不要看。”
陳資會意的合目。
身為同門,佩玉再清楚不過,這大約是妖童所用殘忍手段中最溫和柔軟的一種,被視者會陷入青線描繪出的沙羅曼蛇中,這是東瀛相傳的彼岸和人間交界處綻放的花,盯久了,整個人就會陷入致美致罪的幻境中,直到死都會溺斃在裡面。
佩玉一直搞不懂這種毫無威脅力的招數居然會出現在密宗門高階的法術中。
直到這一刻,他恍惚有些懂了。
佩玉在即將構陷的絕望中突然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少年清脆稚嫩的嗓音驟然沙啞,好像囚籠幼獸咬斷鎖鏈最後的一絲希望:“不要!歐蝶哥哥!”
歐蝶渾身一震,青藍優雅的曼珠沙華瞬間變得暗淡無光。
佩玉吐出口氣,卸力似的軟下膝蓋,雙手趁著地面,黏膩的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歐蝶側目看向陳資,佩玉的生死都在他手中。
然而陳資並沒有任何表示,冷峻的容顏看下,看不出任何的最微妙的情緒。
歐蝶重新將目光轉向少年,淡聲道:“我們放你走,自己回密宗門請罪吧。”
佩玉的血越流越多,積在地面成了小灘血潭。映著頭頂的圓月,水波開合間,這輪月亮也時圓時缺。
少年看起來比歐蝶還要單薄,陳資幾乎都要懷疑他只剩一層皮包裹著脆弱的骨頭,宛如風中殘耶,只要歐蝶稍微伸出手指頭進行簡單的觸碰,便成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對方苦苦支撐戰慄不斷的身體一定會徹底倒下。
就在陳資楞神之際,歐蝶已然走到他身邊。
“伊信哥哥還在牢獄審訊嗎?”
“嗯,月野麻田的毒液對他來說見效較慢。”陳資快步上前,“如今除了渾身變綠意外,倒也看不出來對他身體的其他損害。”
說著,他站定腳步,扯開葫蘆嘴,抖出兩顆藥丸遞到他嘴邊。
這回不用他強迫,歐蝶便自覺的接過後,仰頭倒放在口中,靜待藥丸融化。
從陳資的角度來看,這位美少年原本帶著不可侵犯的眼角眉梢居然有了歲月靜好的端倪。
“話說,你還真不怕我把你賣了。”陳資勾起嘴角,眸底陰沉不見光。
畢竟,所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陳資是出了名的瑕疵必報。更何況歐蝶可還在他身體下咒。
歐蝶輕微的搖頭,閉目調整氣息,須臾再次睜開眼:“我相信伊信哥哥挑人的眼光。”
陳資要真是不顧大局,只憑喜好做事,何會得皇帝重用。哥哥聰明無雙,以他的心性,定不會去要一個鼠目寸光又愚昧無知的陳資。
陳資無言以對,單手虛拎過他的後領,見對方頷首後,立即揪住,逮著往牢獄的大門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