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埃得家族
緋紅羅帳中游出一條玉臂,伴隨著引人想入非非的聲音在漫無目的地抓空。半透明帳子裡搖曳著糾纏不清的影子,芳華欲滴,暗香盈動,羅帳之內漸入佳境,嫩蔥般的指尖驀地抓緊了輕薄的帳子。
屋內的騷動在到訪者試圖攪擾之前就春/光盡泄了,室內被眾多笑聲填塞著擁擠不堪,以至於突然駕到的這位高貴來客沒能如願掃人性/致。
這間色調糜/爛的房間是近年改裝的奢華套房,承包價格高得咋舌,但憑來客對此地的熟悉程度,羅帳裡面的那位就算不是永久住戶也算得上常客了。正當來者四下尋覓落座之處時,帳子裡帳子裡忽然又伸出了那隻纖纖玉手,衝對方招呼著,嗓音甜得發膩:“呵呵呵呵呵~春/宵一刻值千金~族長您不來一起玩兒?”
被喚作“族長”的客人是位裝扮講究的貴婦,乍眼辨別不清年紀。臉蛋保養得極好,然而那雙太大的淺藍色眼睛已然撐不住鬆弛的面板,暴露了她半老徐娘的事實,而姣好的輪廓仍不失年輕時的風韻。
她的打扮舉止都和這裏格格不入,可她倒也不客氣,立刻循聲上來,一把掀開了床前的羅帳。
畢竟她的表情實在不像要來一起玩。短暫的對峙之後,帳子裡忙跑出幾個眉目討喜腹肌誘人的男孩子……留下主顧一個人懶洋洋地躺在床榻上衝著“族長”咯咯發笑。
“卡提埃得,這個時期你還往窯/子裡跑,嫌死得不夠明白嗎?”“族長”擺出一個優雅端莊讓人背後發寒的笑容。
“別說我這個小小的行政官了,高貴的攝政族長您不也在這兒……對了,你今天的口紅看著不錯,是棄原來的那批貨?”卡提埃得含起手指頭意猶未盡地啜著,少女一樣乖巧的臉蛋回了一個笑給她。這表現根本就是對她的警告習以為常了。
“你怎麼會喜歡光顧這種骯髒的地方。”對方嫌惡地繞開床。
“那又怎樣?反正我男人死了。”
“那你就用這種方式羞辱你自己?”
卡提埃得沒應答,一頭倒回床上,用薄被將自己捲了個嚴實。
“我在這兒,是因為左等右等你等不到,派來的人還一個都進不了屋子。”對方抱臂走著,“好在我手下還有人路子野得過你,所以我可以從後邊的通道想進就進。你再不跟我走,我就要叫老闆來把你轟走咯。噢,再不,把你的龍鱗會員卡也登出如何?”
這威脅奏效了,卡提埃得哼哼唧唧地爬起來找衣服:“混蛋啊……你幹嘛這麼對我。”
“誰讓我太急著想知道,你開會的時候——到底對澤爾森說了什麼呢?”
卡提埃得一愣,兇狠的眼神再一次從眸子中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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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對方的領地就只能站著,卡提埃得還有點腿軟,這時也只好不斷地踮腳緩解。
她穿著埃得家族傳統的正裝,模樣舉止卻沒個正行。在這個森嚴的大廳裡,小小的個子和娃娃臉讓她的銳氣頓時消減了許多。
城心區管得嚴,她便常去外圍公寓區深處的會所買春,在這個瀰漫着銅臭的小圈子裏,她的逸聞相當豐富。也許是在央京的年歲就足夠出名,所以從來沒人把她認錯過,那頭純正的金髮和淺藍色的眼睛證明了她的血統,而刁鑽的語言和放蕩的行徑又再一次印證她身份的真實性——埃得家的“敗家民族”稱號,在她的身上似乎驗證得確鑿無疑。
“夠了~‘脈原第一敗家子’又不是我!”她申辯著。
“不,你現在已經是‘第一’了。”攝政族長優雅地落座,“畢竟之前的所有任‘第一’,都沒能熬過這次瘟疫。”
“我錯啦~我是應該先來跟你彙報開會的事項……”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啊哦,對啊,你老公會告訴的呀。那你要我說什麼?”
“我這次根本沒讓你去傳任何話,你去添什麼亂。雖然本一都和我講了,但我看你還是一五一十給我再講一遍吧。”
“為什麼?你不信你老公?”
“我只是喜歡聽你說說俏皮話。”
卡提埃得一聽她這麼說,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呵呵呵呵呵……”卡提埃得掩唇,“我只是和那個禁慾狂說,我會去幫他的啦。”
“埃得家族不會參與這些事,我之前應該說的很清楚。”
“我只代表我個人,跟埃得家族無關。”
“為什麼呢?爲了澤爾森?”
“哈哈哈,他是叫人很想玩弄一下,不過怎麼會因為他呢?都是因為我知道漓爾那個傻瓜要去的,他這個人啊,就是愛舔澤爾森的屁/眼。”卡提埃得說著不著邊際的髒話,甜甜的聲音卻講出一股無賴般的氣勢。她衝對方比劃著,“雖然是個很討厭的人,但是我可不想看著他去送死。那傢伙有老婆又有小孩,所以犧牲之類毫無意義的事,讓我這種了無牽掛的人來做會比較好。”
“無比感人。”對方假惺惺地抹眼淚,“那我可要好好給你置辦‘英雄’的葬禮了。”
“老阿姨,您別再來那套情懷殺啦。”
“管我叫老阿姨,你好大的膽子哦,自己還不是早就到了阿姨的年紀。”
“哎喲您怎麼說也五十了,再保養也快遮不住了吧。我這三十多的,尚且有幾年扮小孩的機會。就算咱埃得家遺傳娃娃臉,‘源流’那種不老的能耐,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一提到張埃得,無論重點是不是他,攝政族長的臉上總是立即凝重起來。
“他要把艾妮扣到什麼時候?”攝政族長用手指在眼角按著,彷彿這樣做就會產生撫平皺紋的心理作用。
卡提這時覺得雙腿緩過來了,於是站得筆直:“‘源流’把那個小姑娘從海國手裏要走,還不是怕她留在我們手裏就被生吞活剝了嗎?”
“那他也別想護這孩子一生。”攝政族長瞑目。
“呵呵,且不說他,就算我們真的處理掉小姑娘,你死了以後族長又給誰繼承呢?你傳不到自己的血脈身上的,你那個小男人,給了你倆雜交品種……哦我忘了只剩一個了……總之——他們可不是埃得。”卡提說著向她靠過去,兇狠的眼神在她的周身打量,“我說——弦埃得,你要不是靠著元老的輩分另加那代純血裡剩的最後一個、多少還跟‘源流’稱得上遠房兄妹,不然也沒資格當上攝政族長。”
說完她又突然變臉,老實坐在她腳邊,像一隻順服的寵物:“不過就算輪不到你和你的孩子,也必然輪不到我,所以我們還是一條船上的人呢。”
弦埃得仍端坐,探手去推開了卡提蹭在她小腿上的腦袋。
她們都把目光投向剛剛進來的人——那個細長眼睛的男子,吉爾本一。
“哦,吉爾教授!”卡提興奮地尖叫著。
吉爾本一沒有理她,徑自繞到弦埃得面前,俯身示意。即便在自己家的自己妻子面前,他依然是一副官方會晤的姿態。
“沙漫家族表示,族長會親自參與到防範或抗擊渧爾德的行動中。”他對弦埃得耳語。
“沙漫的族長不還是個孩子嗎,真能來?”弦埃得覺得不靠譜。
“沙漫沒有攝政族長,這個批示肯定是族長親自給的。”吉爾本一點頭,“正是孩子嘛,難免意氣用事。到時候他想來,旁人未必讓他插手。”
“幾年前還仗著張埃得的寵幸風光無限,如今只剩個空架子,那個民族真的要完蛋了。”弦埃得感嘆著。
“我看未必,有精神氣在,人少點也一樣跨不了。”吉爾本一抿唇微笑,“倒是,咱家次也很崇拜他。”
“這也不錯,次也該和純血統的一起玩,多學學禮儀、交際,以前都放任他自己鼓搗那些亂七八糟的,做科學做的都憋壞了。”
“我覺得也還好,至少他有自己喜歡做的事,也能用這些事做出成績來。”
“唉,我還是不放心,要是元也還在……”
卡提站在一邊,完全被這兩個人忽略了。但她也無所謂的樣子,好像本來他們說的那些話題她就沒興趣去聽。她想等等看弦埃得還會不會有什麼事找自己談,但她很不消停地一邊小步地向後倒退著一邊所謂的“等”著。她一直退,退,退,最後退出了大廳,弦埃得還是一個字也沒有叫她。
弦埃得和吉爾本一咕噥著他們的大兒子,說得一雙眼裏含著淚花。可她畢竟是在貴族教育之下長成的大家閨秀,嚴格遵照著喜怒不形於色的講究。吉爾本一安慰地輕按她的肩頭,然後走向後門去離開了。
弦埃得稍稍擦拭眼角,袖口沒有潮溼,她鬆了一口氣,向廳外道:“卡提!”
卡提埃得從大廳門廊探出腦袋:“幹嘛?”
“你最好還是不要摻和澤爾森他們的事,這次我有預感,他只是拿你們做誘餌。”弦埃得按著眉心,“澤爾森是個陰險的人。他明知鬥不過渧爾德,還不集結長寧鎮的全力而只是叫了你們幾個,這裏麵一定有鬼。”
“我們幾個用來拖延渧爾德綽綽有餘。”卡提懶懶地抱著門廊的框子。
“拖延?花費生命在‘拖延’上面?卡提……”
“當初沙漫家族爲了‘拖延’瘟疫的蔓延,協助難民逃亡,幾乎全死在裡面了。你看,‘拖延’也算是值得付出生命的事情之一……呵呵。”
“沙漫家族奉行捨生取義,而埃得家族所信奉的是留有餘力,這是埃得家族長久興旺的智慧。”
卡提點頭:“是,是。我可沒有沙漫那麼偉大,我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埃得。但這次我不能坐視不理。”
弦埃得站起身,向她緩緩走來:“我希望你意識到你對我們家族的重要程度,不要把精力都放在緬懷逝者上面。你應該明白了,就算你再怎樣作踐自己,你也忘不掉他。”
卡提的指甲在門廊上摳著。
“啊哈,”她忽然甜甜地笑了,“‘他’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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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蠍子尾”的斷崖碎石灘上瀰漫着溼鹹的霧氣。城區和白沙灘還是一片陽光普照,這霧是傍晚騰起來的,突然而古怪。
什麼也看不見,按理說是這樣,但是再怎樣糟糕的天氣狀況都阻礙不了“融體”這樣特殊的視力。對於正常人而言可見度只有一米之內,而他可以輕鬆看到,遠處的海島上面歇著成群的海鷗。
澤爾森在礁石上蹲了很久,可能只是爲了看海鷗們避霧。
身邊的溫度忽然溫暖起來,順帶著,霧氣也很快地消散掉了。他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麼人駕到,但是他尚未起身招待,對方就已經很不友好地叫道:“你在那蹲著幹啥?知不知道遠看你就像在拉屎。”
澤爾森這才感覺腿很麻,但他忍著,靜靜站在礁石上證明自己沒在方便。
梅的紅髮隨意地盤在腦後,很多碎髮搭在肩上,反而使她看起來更加性感迷人。她叼著一根傳統菸捲,舉著煙夾盒向澤爾森表示“要不要來一根”,並且打了一個響指,指尖上騰起一團小小的火苗。
澤爾森搖頭,走下礁石:“你居然對這種東西上癮。”
“你沒聽過棄原那句至理名言嗎——‘香菸永生不死。’”梅說罷陶醉地抽了一口。
澤爾森仍然拒絕。
梅夾著煙巧笑,放開腳步在碎石灘上溜達。
“埃得族長其實並沒有改主意。”澤爾森跟在她身後。
梅不清楚他又說起這個爲了什麼,但她對這事沒耐心:“埃得家族一點力都不肯出,怎麼這樣沉得住氣?”
“埃得家族向來只為自己,兩裔之戰時他們不就爲了自己的商業利益出賣了盟友?這次只是渧爾德而已,他們也清楚我們是螳臂當車,多他們不多少他們不少,所以乾脆頭腦清醒地躲起來。”
“那卡提埃得……”
澤爾森冷淡道:“她雖然是個討人厭的傢伙,但非常識時務。”
“我以為你要說她良心發現。”
“‘良心’?她沒有那種東西,估計是看中了什麼利益吧。”
“你眼裏沒一個好人。”梅叼著煙吊兒郎當地往礁石上一坐:“不過也對,你這兒確實沒一個好人。”
正說著,軍警架著全副武裝的懸車從天而降,即刻跑到澤爾森面前摘下寬大的防風鏡,軍警頭盔也跟著這個動作迅速收攏到防風鏡裡,露出了漓爾統軍的臉。
他對澤爾森和梅簡單行了軍禮。
梅仍坐在礁石上,隨意地衝他比劃了個回禮。
漓爾面向澤爾森:“元/首,情報訊息,反抗軍已經決定在明天黃昏發動對城心區的襲擊。”
澤爾森雷打不動的淡定,彷彿一切早就在他股掌中。
“好。”他說,“去通知卡提埃得,熱身活動為她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