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外祖父
被張一拳頭打出場外的喬捶地怒嚎了一陣子之後終於累得鬧不起來了,旁邊人趕快七手八腳地把他轉送到醫務室。這次出手張顯然沒有使全力,喬捱了這一下並無大礙,但疼還是要疼。
斯科特照例來接手治療,從頭到尾就沒斷過那副焦頭爛額的表情,“沒事,師士那邊交給我就好,不過他應該很快就會消氣吧……”斯科特如是安慰道,那神態頗有為喬頂罪般的大義凜然。
“脊椎”裡訊息走得特別快,沒過多久,醫務室裏就來來往往好多人來探望喬了。中途刀鋒順便給純發訊息說訓練中出了點狀況,純來慰問的路上也轉告了業,不過業沒有露面。次也是特意爲了看喬被打得有多慘而來的,科利自然要跟著出現。結果次也發覺捱打的人還這麼精神反而覺得很來氣,瞄一眼扭頭就走。艾妮所感興趣的是張,拉著娜爾非要來轉一圈,沒看到張於是又失望地回去了。
雖然喬強烈抗議大家對他的關注,但是跟張師士動起手來,不論結果如何可都不是小事。既然已經不能阻止大家的好奇心,冀乾脆也叫零來看看狀況,果然零來了一看喬還在扯皮不認錯,馬上擔心起張師士會不會把他攆走。
“他攆啊,老子還不稀罕待呢!”喬逞一時嘴快。
“那你走吧,這輩子都別和我見面了。”冀有點氣。
“哎不是……我瞎說的,小祖宗我錯了!”喬急忙趴下告饒。
卿從喬和張打起來就開始發愣,她腦子裏裝著問題,默默坐著看熱鬧。
“怎麼了?”刀鋒在她旁邊椅子上坐下。
卿搖搖頭,她看著純在那邊和他們聊得熱絡,斯科特則出門一會兒了。
刀鋒遞給她一杯水,卿接過來喝了。
“不去和喬他們聊聊天嗎?”卿扭頭問他,“在這坐著多沒意思。”
“和你坐著就有意思。”刀鋒說完笑了一下。
卿很喜歡他這麼說,但是因為想著別的事情,她對刀鋒的話不再那麼敏感。
“喬。”斯科特突然從門外回來,“張師士讓你歇好了去他那裏一趟。”
喬哪有“歇好了”這麼一說,蹦下床就要去。純先是拉他沒拉到,刀鋒趕快又起來攔,喬直接推開他走到斯科特面前。
“我現在就好了。”喬挺胸抬頭。
“去吧,不要急躁。師士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斯科特觸碰他的額角看他是不是真的好了。
“那他是認賬了唄。”喬冷笑。
“喬。”斯科特低聲警告。
“我沒問題。”喬語氣還是那麼倔。
“師士叫他去幹什麼呀?”純依舊擔心。
“你還是再等等吧。”刀鋒也勸。
“現在不去拖到什麼時候?明天后天明年下輩子?”喬戳自己胸口,“我現在去,就是要讓他看得起我。”
冀和零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出去了。
卿仍在發呆。
“喬瑟夫的媽媽和張師士之間有什麼恩怨嗎?斯科特導士。”她忽然問起來,所有人都隨著她望向斯科特。
斯科特被他們看得有點發愁,無奈往床邊一坐:“有。但是沒有喬想得那麼過分……喬的母親梅幼年時從棄原偷渡到海國避難,但是途中與家人失散,流落到了脈原。當時煉血技術纔剛被髮明出來,張師士爲了救她,率先在人類身上使用了這一技術,並把她留在‘脊椎’收養。從這個角度來說,梅算是張師士的養女。”
斯科特說完抬頭看了一眼他們,個個都端坐著聽得很認真。
“但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斯科特長話短說,“梅在棄原執行任務的時候認識了喬的父親,但是師士並不希望她遠嫁棄原。而且,師士也很不看好金教授,畢竟,金教授的研究方向……在於如何進攻脈原。但是梅很堅持,張師士就沒有攔她,因為時局不穩,梅從那以後就不能輕易回來了。”他的話避重就輕,“後來的事你們大多知道了,金教授在棄原出事,喬因為梅的關係來‘脊椎’避難。梅在外面過得很辛苦,可能喬也是護母心切,誤以為是張師士不准她回來。但其實沒有這回事,梅一直是自己不願意回‘脊椎’。我想……”
他忽然收住了話音,覺得也許不該和他們說得太多。斯科特清一清嗓結尾道:“我想張師士會和他解釋的,你們不要擔心。”
冀低頭笑,斯科特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冀,你累了吧,去房間休息。”斯科特命令他。
冀收回笑容一頭倒在剛纔給喬躺的床鋪上:“沒事,我在這裏躺躺就好。”
斯科特完全放不下心,到底這孩子知道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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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那年來“脊椎”時,他還需要仰頭看對方下巴。如今十四歲的他已經長得和對方一樣高了。
第一次見到對方時他曾充滿震撼和恐懼,而今也漸漸的轉為失望。新鮮感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變成熟悉,反而成爲了一種基於臉熟之上的疏離。面對對方的每一刻他都想問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遭受對方如此輕蔑的注視。但一久他好像明白了,對方的輕蔑並非看著自己,而是看著自己血脈聯結著的那個男人,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我們要去脈原?”他問過母親。
“源流”本身便足以稱為一道立在海國邊上的壁壘,是棄原家喻戶曉的神話。不可能突破他,父親沒有做到,棄原沒有做到,沒有人可以做到。
“‘源流’是媽媽的爸爸,媽媽的爸爸要叫什麼?”梅邊流淚邊搖著他問。
“嗯……外公?”
“對的!我們要去見了外公!我們……我……對不起……讓你遭遇這些……媽媽真的很對不起……”
梅情緒激動得像衣錦還鄉,但她的言語卻根本是逃回孃家。喬想不通自己怎麼突然來的這麼一個外公,他無法把自己和那個傳說裡的“神”掛上這麼近的關係,擱以前想都不敢想。但一旦接受了這件事,他就突然天馬行空地幻想起來——“源流”大概是長著龍角或者龍頭、有著長長白鬍子的老爺爺,焦急地在“脊椎”外面等著他們,一見到他們就會熱淚盈眶,拍拍他的肩膀說“這就是我的孫兒嗎!長這麼大了!”。自己則要馬上喊一聲“外公!”然後跪下來傾訴自己的悲慘經歷,父親的死,最後堅定果斷地抬頭望著對方說“請您幫幫我,我要為父親報仇!”對方則嘆一口氣,撫摸自己的頭頂道“我可以教會你世界上最強的異能,但帶著復仇之心是不能成就大業的。”自己會說:“請您相信我,為父報仇不是我的終極目的,我還要繼續履行正義啊!”對方則微笑著,說:“孺子可教。”
電影裡大概是這樣演的,小說裡大概是這樣寫的,棄原人對“源流”的幻想總是充滿著古早時代的印記。雖然文藝作品中“源流”獲取兒孫的方式總是千奇百怪,但這奇事竟有一天落在了喬的頭上,喬沒法不把所有的願望都嫁接上去。
然而,事實證明他錯得離譜。初到“脊椎”時,只有斯科特在門口迎接,“脊椎”的肅穆和幽深也令他感到不適。喬只記得那晚梅為他準備的生日蛋糕很好吃,可他只吃了一口就哭得找不著北,父親死去的那天是他的生日。
他們到達的次日在空庭見到了“源流”,不要說為父報仇的請求了,連那聲“外公”他都沒有喊出來。
梅並沒有叫這位養父“爸爸”,而是叫他“師士”。
那時喬的眼裏,這位“神”——但他看起來像人——不很高,比母親矮那麼一點點。很美麗,比他見過的人都更美麗。很年輕,比電影裡演“源流”兒孫的演員還要年輕。
可是,他很冷漠。
深藍色的眼睛淡淡地瞥向他們母子,高昂的頭顱從未有一刻低下。他永遠站得離母子二人十幾步遠,偶有緩慢優雅的踱步。在他的注視下喬彷彿五臟六腑都被看穿了,冰透了。他戰戰兢兢不敢出聲,母親邊哭邊講述他們的情況,而對方聽了半天,只平靜地說了一句:“我已經同意他留下了,你怎麼還不走。”
梅之後就走了,一年也沒有來過一次。和棄原的聯絡經常中斷,喬過上了孤兒的日子。很快他還知道了,“源流”最寶貝的孫兒是那個瓷娃娃一樣的冀,“源流”不但要把最強的能力都教給他,還要讓他繼承“脊椎”的一切。
這麼多年了,“源流”的神聖感在喬心裏早就煙消雲散,倒更像一隻懶在洞窟裡無所事事的怪物。怪物不待見他,也不屑於搭理他,喬很清楚自己在“源流”的眼裏是個錯誤,連帶自己的母親和父親。張的眼神每看向他,都分明裏寫著“當初就不該收下你”。
喬把自己來“脊椎”前對張那些可笑的幻想講給冀,並說:“我以為我有機會得天下了呢,結果啥啥都不是我的,我就是寄人籬下。”
“我的就是你的,我家就是你家,整個‘脊椎’都是你的。”冀那前兒也很認真地給他撐腰。
但是誰知道這貨現在天天想著拋棄繼承權逃離“脊椎”然後光榮地死在外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