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獵手
“雖然脈原已經通用置換彈匣達到無限子彈供給了,但是在面對這種生物的時候,置換隨時可能被過快的消耗和勢能壓制中斷,所以必須留有後手。”
骨節突出的一雙長手以未及眨眼的速度裝彈上膛,槍管隨著指尖方向飛快下落,準星後赤金色的眼眸寒光一閃——
安靜。
微風拂面,草木婆娑。
柔軟的鬢髮撩過顴骨,落在槍支的金屬外殼上。託槍的手稍作定格,隨即放鬆了姿勢,金屬的摩擦聲清脆悅耳。
槍手的目光在扭頭一瞬柔化,彷彿猛禽突然間收起了利爪,蹲回窩裏變成一隻人畜無害的鵪鶉。她俯身,將長長的步槍交給身邊的小男孩,扶著他的雙手指導端槍的要領。側臉愈發凸顯出刀背般挺直的鼻樑,赤金色的眼眸是洞穴中的幽光。她有著男人般稜角分明而有力的雙手,修長挺拔的身形也令普通人望塵莫及。但此刻她全部的威力,都化爲了母性蘊藉的溫存。
“吸血鬼不會給你猶豫的時間,他們的反應速度是三族中最快的。”她握著男孩的手放在扳機上,“甚至,在戰鬥中你根本看不出他們的移動,更無法判斷他們的方位。這個時候,你就要用心去聽風的聲音,風會告訴你敵人一切動作與藏身之地。但你也要當心風,你一舉一動也會因為它暴露無疑。在這個世界上,風既是你的朋友又是你的敵人,你要學會善加利用。依靠它,你便能無往不利。”
男孩似懂非懂地“嗯”一聲,轉頭問道:“媽媽,如果我們不去獵殺吸血鬼,而是教他們學會和我們一起生活呢?”
她沒有立刻回答,略作思索後笑著道:“那是不可能的。”
男孩望著她大惑不解,她便把槍挪去一旁,摟過兒子坐在草地上。“阿業。”她說,“你看自然中的老鷹和其他兔子老鼠之類的小動物一起生活嗎?”
男孩搖頭:“老鷹會吃掉它們的。”
“那你知道老鷹為什麼要吃掉其他小動物嗎?”
“因為老鷹是捕食者,捕食者需要進食其他生物為自己提供營養。”
“是的,因為生物維持生存需要營養。就像食物鏈裡,總有一些動物要吃其他動物,總有一些動物要被吃。捕食者和被捕食者,是不能和平共處的。”
男孩認真地點點頭。
“喏,吸血鬼和我們人類就是這樣的關係。”她說,“我們勢人類和前人類一樣,在食物鏈上,比吸血鬼要低一個等級,吸血鬼需要吃我們來獲得營養。”
“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吃我們?明明還有那麼多動物可以吃……”
“嗯……阿業,你最喜歡吃什麼來著?”
“魚。”
“沒錯,明明那麼多種肉可以吃,你偏偏最喜歡吃魚,少吃一頓就會不開心。可假如魚對你說:‘阿業求求你不要吃我們了,你去吃別的小動物吧!’。你要怎麼做?”
這是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男孩思考了很久,然後一本正經地答道:“要是魚會說話,我就再也不吃魚了。”
她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大笑。
“魚不會說話,人魚會說話,所以我們吃魚,不吃人魚。”男孩辯解得有理有據。
“其實我們不是因為這樣纔不吃人魚的。”她撫摸兒子的臉頰,“人魚長得像人,而我們的法則是不吃同類,所以從倫理的角度上講,我們預設人魚不能吃。”
“那,媽媽,吸血鬼不覺得我們很像他們嗎?為什麼他們要吃我們?”
“吸血鬼和我們的法則是不一樣的喲,他們也吃同類。”
男孩如遭晴天霹靂。
她摟住男孩揉揉頭頂:“其實對於我們來說,倫理也只是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剋制著我們作為生物所固有的慾望。在我們的骨子裏,好吃的東西都是能吃的,所以我們不吃人魚,終究是因為有著包括倫理在內的外界許許多多的束縛。如果沒有了這些束縛,總會有人因為好奇、因為喜歡吃而去捕殺他們。一個種羣的法則是什麼樣子,行為就會是什麼樣子。”
男孩皺皺眉伏在她的肩頭。
“而且,吸血鬼就像一些會偽裝的動物一樣,透過將自己的外表變成獵物的樣子去吸引獵物靠近,”她說著把手做出一張大嘴的樣子,“然後‘咔’一下子把獵物吞下去。”她突然合手,嚇得男孩肩膀抖了一下。
“在很古老的過去,吸血鬼也許和我們長得並不像,但是他們爲了更方便吃我們,慢慢變成了我們的樣子。”她接著說,“他們的本能強於法則,人類又是吸血鬼最喜歡的食物,也是吸血鬼補充營養所必須的食物。雖然,我們可以透過對話溝通,和他們達成暫時的和解。但是其實究竟要不要繼續吃我們,這個選擇權並不在我們的手裏。就像魚問阿業要不要吃它們,真正做出決定的不是魚,而是阿業。”
男孩的眼神若有所悟。
“我們要擺脫被吃的命運,就要把選擇的權力抓在自己的手上。而我們曾經戰勝血族,奪取了選擇權,依靠的是智慧和文明。”她站起來,重新把槍交給男孩。男孩經過剛剛的一次示範,不需要她再講便能立刻做得有模有樣。
“對自我的高度約束是人區別於其他物種的一個基本特徵,也是我們人類安身立命的根本。而吸血鬼,一個連同類都吃的種族,對自我毫無約束可言,他們的文明自然是一盤散沙。”她說著再次輕輕蹲下,偌大的園林中只有母子二人面對著不存在的靶子,這是小男孩的人生第一課。
男孩稚嫩的手指捺住扳機,在準鏡前眯起一隻眼睛。
她欣慰地望着兒子,忽然想起什麼,道:“阿業,生活本身也是捕食者。”
“生活會吃掉我們嗎?”
“會的,只是有些人快,有些人慢而已。”她答道,“有的人在某一天突然永遠地不見了,那就是被生活吃掉了。但是阿業,生活是個不一樣的捕食者,雖然它總有一天要吃掉所有人,但它也把選擇快慢的權力交給了每個人。”
“有時你選擇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反而會更快被它吃掉。所以你要學會約束自己,做出雖然不情願,卻能夠讓自己不被過早吃掉的選擇。”她趴下來扶住對於男孩來說過於沉重的槍管,指引他將槍口對準一棵樹的樹幹。
“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會被生活吃掉呢?”男孩對這個結論略有不甘。
“只有神不會被生活吃掉。”她說,“但是神也不是萬能的,神往往,會被人類‘吃掉’。”
男孩不懂了,但她本就沒有像讓他當下理解。
“生而為人,其實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呢!”她尖尖的鼻頭頂着兒子的後腦勺,這個姿勢讓她很安心。
男孩握緊槍,學著媽媽的樣子做出射擊前的靜默。微風拂面,草木婆娑。柔軟的鬢髮撩過顴骨,落在槍支的金屬外殼上——他用力扣下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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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響。
靶場上橫衝直撞的虛擬目標被接連擊破,一杆獵槍在手,彈無虛發。
他儼然化身為風,周圍的任何動靜都逃不過他的掌控。雙臂穩穩端起,修長的身軀微躬著,他是時刻準備著進攻的掠食者,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珠由於陰影的襯托,琥珀色的虹膜放射出赤金般的光亮。
突然他向前一步疾速回身,槍管隨著手臂靈活轉向,如鷹揚起利爪的俯衝。瞄準剎那對方竟一手死死抓住了槍口,他毫不猶豫地摳住扳機。
槍聲的爆鳴在刀鋒耳邊炸開。
業面色冷峻地瞅著他。
刀鋒鬆開手。
業收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