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窩囊廢,該殺
“下流!”
一聲尖音劃破長空,接著便是一個響遏行雲的耳光聲。
這一記耳光扇的勢大力沉,把多年積攢的怨念全都融匯在了這一記耳光中。
蕭含貞的秀眉倒豎,瞋眸紅赤,熊熊烈火發瘋似的亂竄,滑膩的雙頰緋紅欲滴,兩排皓齒咬的“咯咯”作響,幾欲把他活剝生吞,雙巒大起大伏,似要撐破衣襟,一張俏臉扭成的不成樣子。
一慣冷若冰霜的面孔一旦燎燃虐焰,那種猙獰不言而喻。
只是對於一個酩酊大醉,而且如痴如醉的醉漢來說,這張可怖的臉蛋反而有種別樣的風情。
人醉了,世界都醉了。
遊鳴山木木的搓摸著臉上那猩紅的五指印,迷離道:“你生氣的樣子更漂亮了。”
接著目光下移,徘徊在她騰沉不定的胸口,又遊走到她顫慄的巧手上,關切道:“你的手不疼吧。”說著又要作勢又要去牽。
蕭含貞怒不可遏又變作驚魂未定,閃身藏在離羊身後,氣急敗壞道:“狗賊,你再亂來,本宮就喊人了。”
說罷急急摔門而出,提起羅裙倉皇而逃。
平安眯開一隻眸子,賊眼悄悄地瞥見離羊烏雲密佈的臉,那僵硬的面容有如銅澆鐵鑄一般。
離羊似有所感,斜裡睨了平安一眼,平安急忙蓋下眼皮,面容自然,呼吸悠長,一副醉酒後倒頭就睡般風淡雲輕。
遊鳴山痴痴的望著那驚走的倩影,滿臉費解,期期艾艾的對離羊說道:“我說的不對嗎?她,她怎麼走了。她走了,你怎麼不走啊。”
說著又搖頭道:“不對,她走了你也不能走,我還沒問你她什麼時候回來。”
離羊回頭看了一眼,佳人已銷聲匿跡,只剩餘香飄蕩的酒香中,黑雲翻滾的臉孔立刻撥雲見日,拇指翹立,冷颼颼的颳了一句:“有種。”
拍拍他的闊比寬肩,也轉身離開了。
遊鳴山撓撓後腦,嘟囔道:“神經病。”踉踉蹌蹌的走在平安身前,輕輕踢了他的腰身一腳,打著酒嗝,悶聲道:“起來了,怎麼趴下了你,起來接著喝。”
說著就要去拽平安的膀子。
剛一彎下腰身,面色突然糾結,喉嚨裡似有毛搔,腸胃裏翻江倒海,乾嘔起來。
平安嚇的一咕嚕翻身站了起來。
遊鳴山腮幫子猛鼓,“哇”的一聲,酸漿苦液排山倒海傾瀉一地,屋裏頓時瀰漫出一種酸腐的臭味,薰的平安頭昏腦漲。
平安只好拖著他步履蹣跚的往外走,心道把人家的屋子糟踐成這樣,說不定王爺一怒之下放火直接燒了,還的蓋一座新的,無奈酒勁上頭,自己也頭暈眼花,沒走幾步,兩人齊齊栽倒,磕在門欄上頭,就這樣睡去了。
徐夫人樓內,蕭含貞偎依在徐夫人懷中,哭的梨花帶雨,打的徐夫人一身淚痕。
徐夫人憐愛撫著她的青絲,似笑非笑道:“好了,那人又沒對你做什麼,你哭的這般悽慘,被人瞧見了多不好。”
蕭含貞哽咽著挺起嬌軀,眸中花雨簌落,“那狗賊太放肆了,我要呼人打爛她的狗頭。”
徐夫人淺淺一笑,眼波如霧,沒頭沒腦的問了她一句:“呼誰?”
蕭含貞驀然語塞,呼蕭繹吧,不太可能,這父親作的離心背德,跟狗賊差的也只是名字跟地位不同;呼侍衛吧,自己身邊好像也沒什麼隨傳隨到且死心塌地的侍衛,不由氣餒,心中委屈更甚,淚眼朦朧道:“我自己動手。”
徐夫人攬住她的肩頭,似哄襁褓中的嬰孩入睡一般,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微笑道:“這主意不錯,我料那人必定站著不動給你打,說不準怕你手疼,還會順手遞你一根竹棍。”
蕭含貞抹掉了眼中的淚水,氣惱道:“他最好給我一把刀。”
徐夫人淡漠的一笑,低聲道:“如果你真要,我想他會給你的。”
說著衝屋外喊了一聲,“進來吧,我有事問你。”
離羊默不作聲的推門而入,把屋門敞的大亮,波瀾不驚的望著她。
蕭含貞趕緊起身,胡亂擦拭乾淨臉上的淚水,櫻唇緊抿,微紅的俏目直愣愣瞪著他。
徐夫人戲謔般挑著眉角看著他,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就站在我女人身邊,那個登徒浪子毛手毛腳,你為什麼不出手阻攔。”
離羊眉頭微蹙,垂首沉吟了半響,抬頭低道:“他是王爺的貴客,沒了他,江陵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徐夫人面色陡沉,厲聲道:“與我何干,與我女人何干。何況你口不對心,避重就輕,你不願意說就滾出去,立刻滾,馬上滾!”
離羊紋絲不動,緩緩閉上雙目,輕道:“他是我徒弟,也是我的朋友。”
徐夫人冷哼一聲,“是徒弟還是朋友。”
“亦徒亦友。”
徐夫人氣急,隨手摸起案上一物就丟了過去。
離羊不閃不避,玉盞不偏不倚砸在他的頭上,溫熱的清水順著幾縷灰白的鬢髮緩緩淌下。
離羊伸手接住即將摔得支離破碎杯盞,緩緩睜開眼睛,一步一步走在案前,把杯盞擺下,轉身默默無言的回到了鋼刺的位置。
蕭含貞面上突然涌出一種複雜的神色,哀憐的望著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搖搖徐夫人的胳膊,低呢道:“娘。”
徐夫人沒好氣的瞪了離羊一眼,見他還是這麼雷打不動,死氣沉沉,心中血淚潸然,不禁懷疑這人的膽氣跟魄力到底飛到哪裏去了。
從袖中掏出一塊絹布,使勁揉成作團,狠狠扔在離羊懷中,喟然長嘆道:“隨你吧,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離羊沒有用它擦拭,反而一絲不苟的把它攤開,粗糙的手心壓在上面把它撫平,然後疊的四四方方,小心翼翼的藏在了懷中。
徐夫人看著他的樣子,氣更不打一處來了,見過窩囊的男人,沒見過這麼窩囊的,悶氣含胸道:“窩囊廢!那個登徒子手腳不乾淨,眼睛也生了疾患,竟然瞎了眼跟了你這麼個師傅。上樑不正下樑歪,用不了多久也會變成一個窩囊廢。”
離羊聞言,目光倏地凌厲起來,一字一句道:“就算他真的是窩囊廢,我也會把他錘鍊成材。”
徐夫人一愣,掩口失聲起來,繼而花枝亂顫,笑不可仰,眼淚都笑了出來,搖頭道:“我還以為你會說自己,可悲,太可悲了,快點滾吧,我怕再看你一眼就要忍不住吐出來。”
離羊鋒芒盡斂,轉身就走。
徐夫人又呼道:“那你替我女兒出口氣吧,這不為難你吧。”
離羊停下腳步,毫不猶豫道:“好。”說完掩上了房門。
蕭含貞心疼的望著那個挺拔的背影,哀嘆道:“娘,你何必這麼對他。”
徐夫人起身,微笑著把她推出門外,“你也走吧,我累了,想歇息一下。”說完不由分說的插上了門栓,身心俱疲的倒在床上,緩緩合上了雙眼,夢寐在家中那片林間,那地方,真好。
——
陋室中忽然陷入靜寂,一人含笑不語,一人頓口無言。
王琳不可置信的看著張天師,很難想想這麼一位德高望重,深不可測的高人如此輕描淡寫說出“殺人”二字來。
王琳看起來文文弱弱,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他確實是一位鐵血冷麪的將臣。
自打他作了蕭繹的“眼”後,雖談不上殺人盈野,但也稱得上是滿手鮮血了,自問心性手段都可堪與任何人一斗。
但是張天師的一句話讓他陷入了掙扎之境,並非他突然轉了性子不忍痛下殺手,而是慈悲為懷與心狠手辣同時出現在一位普度眾生的賢者身上,這巨大的反差感讓他有些難以自抑。
最重要的是,這麼一位高深莫測的高人都殺不了的人,自己能對付的了嗎?所以他很糾結,非常糾結,陷入兩難的境地。
張天師注視著王琳的眼睛,一臉平靜問道:“小友不願意嗎?”
王琳的臉色倏青倏白,苦澀道:“非也,只是.....”
張天師淡淡道:“那小友是在斟酌其中利害了,或許小友想的是以貧道的手段都殺不了這人,自己能否擔了下來,對嗎?”
王琳默默無語,張天師也不催促他,靜靜等待著,良久才堅定道:“前輩慧眼如炬,晚輩拜服。現在晚輩考慮好了,殺!”
張天師眼中華彩流轉,又變做與常人一般無二的眼睛,微笑道:“小友不是說不認得此人嗎?”
王琳凜然道:“既然前輩覺得他該死,晚輩順手而為也無不可。何況前輩也說了,晚輩並不認識此人,無親無故,好人壞人還是友人敵人,都無需分的那麼清楚明瞭,就算是爲了全城百姓的安危著想,他也得死!只作他命不好,下輩子王某人再來給他當牛做馬恕罪。”
張天師凝視王琳,忽然笑道:“小友果真非常人也,可惜小友志在官場,無心向道,不然貧道就算壞了祖師規矩也要強納你作那關門弟子。”
王琳苦笑不言,張天師一語中的。
張天師拍拍他的手背,目光中滿是關切,越看他越是順眼,含笑道:“你也不必多慮,貧道不會叫你胡亂殺人的,更不會叫你去枉送性命的。”
“俞三副此人,乃是陛下身邊一奸宦賊子,平日裏作威作福,巧言令色,矇蔽聖聽,罪大惡極,死有餘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