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強闖天師府
風和涼總是相依相伴,若是少了涼在側,那就是冷跟隨。
落寞的風,幽懷的冷,墨髮長衫輕舞飛揚,王琳文風不動,面色蒼白如紙,眸中朱絲虯枝盤曲,眼簾固執的不肯合蓋上。
群劍環繞下,削長的身軀散發出孤寂的蕭索,握劍的那手涼如寒玉,粗大的指骨嶙嶙兀突。
老者沉默了片刻,緩緩又低啞的開口,“箍邪陣,送客。”說完頭也不回的進了殿中。
眾人腳步騰挪,四人一矩五人一圈布作四個首尾相接,環環相扣的陣法。
劍陣步步緊逼,王琳恍若不見,一眨不眨的盯著遠處的殿門。
短暫的僵寂,不知誰發出一聲輕喝,“出劍!”
四把木劍堂而皇之的刺了過來,王琳驀然動了起來,身似陀羅,劍如柳條,清風撥弄下,柳影搖曳,柔中帶剛,四劍皆被齊齊撩開。
身未站定,腳下又交錯開來,原來是那前四人劍隨人走,身形輪轉,矩外待命之人立刻插了上來,補上一輪新陣,恍若伺機而動的群狼。
又是四劍刺出,卻又絕不然異於先前齊刺,這四劍有快慢輕重之分,虛虛實實一時難以捉摸。
一招勢老,王琳只好竭盡全力去避讓,將將舞動長劍挑開面前兩劍,亦是不知是虛是實,腰背卻避讓不及,重重的捱了兩記重刺。
幸好此刻眾人乃是手持木劍,若是真正的利器,王琳已然當場斃命。
非他功行粗淺,實在是此刻渾身乏力,明知對方陣法環環相扣,其勢必定連綿不絕,可就是抵擋不下來。
唯一的好處便是灼熱的痛感大大刺/激了他強振的精神,眼中冷峻更甚。
王琳一刻不放棄,劍陣就一刻不停歇,四人再換,又是四劍抖出,又是一種變化乍起,若說先前那是虛實之道,那這次便是詭厲之道。
一劍刺向他的心口,一劍撩在他的腋下,一劍抹向他的後頸,最後一劍點向他的下肋。
王琳深知兵法,守其不知所攻向來是比攻其不知所守要艱難的多的,一者先發制人,主動權牢牢握在手中,突發各種變化也先人一步,二者守也要憑險而守,有力可借,若是坐守孤城也不過是困獸之鬥罷了,城破人亡是早晚之事。
他現在就是那困獸,而且是彈盡糧絕,奄奄一息的困獸,索性拼他一把。
任憑那劍如何精妙絕倫,變幻莫測,反正是木劍,砍不死人,我自一往無前。
四劍皆是無落空,周身痛楚齊傳,王琳疼的虛汗簌簌而下,電步強突,橫劍強行抵著身前兩劍猛進,不叫那兩人有收劍換陣的機會。
這些年輕道士也是訓練有素之人,見此人後背卻是空門大開,陣勢也不再變化,劍雨鋪天蓋地的撲打下來。
王琳痛不可當,唇齒緊咬一聲不吭,“枝條”搖擺不定,分別擊在兩人肩胛跟軟肋處,兩人吃痛,腰身頓曲,手中木劍拿捏不住,不約而同的脫手墜地。
王琳立刻騰身而起,一腳踏在一人肩上,宛如游龍一般飛掠出去。
眼見即將破陣而出,一道素影后發先至,電光火石間率先立在他的落腳處,竟是那老者的弟子行微道人。
王琳拖著長長的“枝影”,身子一隻蒼鷹一般直擊而下,“墨柳”迎風狂舞,行微木劍橫身,猛然點出。
一如展翅雄鷹,一如幽徑青筠,二影相接,長劍狂舞,劍網糾纏不清。
兩劍齊飛,碎聲如雨,一者全攻,一者全守。
驀然,王琳劍勢突變,捨棄繁複的招式,猶如疾勁草般直刺過來,這一刺如潛龍出水般不可思議,似巧非巧般劃破劍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了過來。
行微一驚,劍招慢了半拍,守勢頓露一線空隙,只好依葫蘆畫瓢般也直刺出去。
雙劍擦身而過,鎮怪金劍抵在行微頸下一寸,木劍抵在王琳肩頭。即使窮途末路,王琳的步伐依然清晰,若是生死想搏,他贏了。
眾人被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再次圍住王琳,正要揮劍再攻。
行微苦笑一聲,袍袖輕擺止住眾人,收劍而立,“我輸了。”
眾人這才發覺王琳雖還是持劍狀,但雙眼緊閉,趕緊上前探下鼻息,還好還好,只是暈死過去了。
行微搖搖頭,對一名道人說道:“把他背下山去吧。”
道人應道:“好的師兄。”
說著就去背王琳,只見他怎麼都用力都放不下王琳持劍的右手,直急的滿頭大汗,問道:“師兄,他不會死了吧,活人的身軀哪裏會有這麼僵硬的。”
行微趕忙止住他,低嗔道:“休得胡言,你莫再使力硬掰了,你再出力,他的胳膊就折掉了。他只不過是太過疲乏,筋骨緊繃罷了。”
說著輕輕撫在王琳腋下,緩緩把胳膊放下,把金劍插入他的腰間,又從袖口掏出一枚光潔的丹藥塞進他的口中,這纔對師弟說道:“你瞧,這不就好了麼,你去吧。”
師弟點頭,把王琳抗在背上,迅速的離去了。
行微處理好了院中之事,這才走進矮殿門中,來到老者面前,垂首行禮道:“師傅,我已把那人送下山去了。”
老者打量了行微一眼,嘴角撇起了一絲淡淡的微笑,“怎麼,打輸了有些不悅?”
行微躬身道:“是,不但輸了,而且輸的很慘,那王琳以殘軀與我對陣,我都輸他一招,全盛時期我可能接不下他二十招就要身死當場。”
老者撫須笑道:“你錯了,其實是他輸了。”
行微面上微現迷惘之色,問道:“為何?”
老者指著他的木劍道:“因為你握的是木劍。”
行微面上一怔,繼而也微笑道:“那就作是平手吧。”
——
不知過了多久,王琳才悠悠醒來,只覺得全身如萬蟻而噬,痛入骨髓,幾乎爬不起身來。
眼睛也疼的厲害,若是旁人看來,他的眼睛已經一片赤紅,血絲都織成布了。
眯起眼睛打量起四周,這是一間尋常之極的屋子,沒有什麼裝潢,更沒有什麼擺設,榻前正坐著一位頭髮黑白參差的閉目怪人。
那人似有察覺王琳醒來,緩緩睜開眼睛,眸中盡是星夜般深邃,瞳仁都黑的透亮,並非像是得了眼疾一般渾濁。
王琳忍住劇痛,嘴唇微微動了動,好似要說什麼話,但又沒有說,跟著面上現出疑惑之色。
他認真審視一眼,剎時間,又變為滿面興奮之容。
艱難的嚅囁道:“您是...您是。”
那人徐徐起身,手中拂塵擺在肩側,一雙攝人心魄的星目隨意打量了他一眼,啟聲道:“你不是欲見貧道麼,貧道此刻就在你眼前。”
王琳大喜過望,掙扎著就要起身行禮,奈何身子就跟朽木一般千瘡百孔,渾身的力氣泄了又洩,連手都抬不起來,枯裂的唇角張開,磨著嘶啞的嗓音,恭敬道:“晚輩王琳,見過張天師。請天師恕罪,晚輩實在爬不起身子,只能以口舌之禮相敬,還請天師海涵。”
張天師緩緩坐在塌前,嘴角掀起一絲莫名的微笑,“無妨,有心即可。傷的也確實不輕,孩子們下手沒有分寸,把小友傷成了這般模樣。”
“倒是貧道失禮在前了,小友不會怨憤貧道吧。”
王琳趕忙接道:“絕無此事,晚輩與諸位高賢不過是切磋一番。比武較量,刀劍無眼,哪有次次全身而退的道理,晚輩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張天師拂塵輕擺,撫須笑道:“小友倒真是個玲瓏剔透之人,不過貧道並非你想的那般氣量狹小。”
“此前小友已然暈厥,被孩子們送下山去,之後也是貧道暗中把你接回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再無一人知曉。”
王琳愣然,迷茫道:“恕晚輩多問一句,前輩既然肯出手相助,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張天師悠然一笑,眼中星空頓散,化作一片白晝,眸子都白的璀亮,笑道:“自然是貧道也有需借小友相助之處了。”
王琳啞然,半響纔回過神來,問道:“以晚輩這點能耐,實在不知能為前輩做些什麼。若是前輩有事相囑,單說無妨,晚輩刀山火海都會幫前輩完成,只需前輩...”
見王琳吞吐不暢,欲語還休的模樣,張天師伸指點了他下眉心,笑道:“你呀你,竟然把兩件事混作一談,實在是天生做官的好材料,一點紕漏都不出,一點便宜都不讓。”
王琳苦笑道:“還請前輩恕罪,晚輩實在是逼不得已,眼下江陵即將毀於妖魔之手,晚輩不敢以此要挾前輩,只求前輩肯出手相助,至於前輩所說的任何事,晚輩都一定盡力。”
張天師詭秘一笑,繼而又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小友就先聽貧道的要求吧。”
“前輩但說無妨。”
“小友可聽說過一個俞三副這人麼?”
王琳仔細回憶,腦中過濾一遍搖頭道:“不知道。”
張天師目光陡然寒戾,輕笑道:“貧道要小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