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玉璧血戰 二十二
聽李業興如此評價,高歡轉過頭來,輕掃一瞬,一貫淡默的眸中隱有灼灼精光,好似憂愁,又宛若期待,還彷彿迷惑,這複雜的心情能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高歡。
不禁試問道:“先生好像並不看好逄譙。”
李業興輕輕地嘆了口氣,喟然嘆道:“丞相慧眼,那貧道也就直言相告了。逄壯士雖武藝出衆,但從身形步伐,手段招式來看,乃是精於遠攻,擅長行夜之人,此刻正面接戰,如能搶得上風,疾攻猛招下興許還有幾分勝算,但若僵持不下,恐怕落敗是遲早的事。”
高歡笑容未斂,微微頷首,以示贊同,李業興慣來韜光養晦,一向聲名不顯,但一身本事可是實打實的,如果他都認定逄譙不敵,那十有八九是要落敗了。何況,逄譙的確如他所言,並不精於正面迎敵。
王峻插聲道:“既然逄譙不善此戰,丞相何以派他應敵,若是落敗,豈不墮了我軍威風?依在下看,丞相不妨叫停二人,全當打和,一來不損軍威,二來亦可彰顯丞相之雅量。”
趁二人勝負未分,亡羊補牢倒也不遲,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場比武罷了,又非沙場角陣,左右不了大局。
和安麵現輕蔑之色,掉頭瞟了王峻一眼,淡淡說道:“丞相金口一諾,豈能胡亂改之。”
王峻素來厭惡和安這等阿諛諂媚之徒,冷聲道:“我軍中每一將一卒皆為丞相征伐所用,浴血疆場自然百死無悔,又何必為一場比武折戧,不若和大人下去與敵將比試一番,介時丞相再適時下令叫停,豈不更善。”
和安登時氣壞了,拂袖道:“本官乃是一介書生,豈能與武人鬥狠。”
王峻冷笑一聲,奚落道:“書生?和大人過謙了吧,依在下看,閣下一口森白遠勝三尺青鋒,底下那二人加起來都敵不過閣下一張尊口。”
高歡被兩人吵得頭大如鬥,忠奸他豈有不知,只不過剛正則方,人人都像王峻這般剛直,雖為朝廷之幸,但人主可就遭罪了。至於和安,雖說有那麼幾分機滑,倒也稱不上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再說天下未定,他高歡不至於被口甜舌滑所迷惑。
揮手製止道:“都安靜些,靜觀其變就好。”
祖珽一言不發,他資歷尚淺,不足以爭言,且笑看二人唇槍舌劍,只待來日方長,必有大展拳腳之時。
李業興神思迴轉,凝視下方那個年輕的身影,心潮澎湃。
他一眼便看出,那人所使的那是本門劍術——“五蘊劍法”!
此乃天一道獨有,且修為高低者皆可參悟,研習的妙術,那年輕人必是天一道門人。
除了有感於同門在此相會,敢驚詫於他的手段。因為那人所使的“五蘊劍法”,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
此劍法講究以身蘊化境蘊,漸行於“無”,而平安不然,每招每式煙如升雲,塵如餘燼,霧如繁星,影如虛魅,以“大相”行“無相”,可謂另闢蹊徑。更難得的是,他年紀輕輕,功力竟如此雄渾,絲毫不下於苦練數十年的修士。
“門中何時出現了這麼一位後起之秀,自己怎麼從未有過耳聞...”
李業興攢眉深思。
天一道隱遁數十近百年,老一輩幾乎殆盡,他都可以稱得上“年輕一輩”了,至於齊遠,唯成等輩,雖有些耳聞,但不論年紀還是修為,都尚屬稚嫩,此刻突然冒出這麼一位修為出衆的年輕面孔,頓時五味呈雜。
畫面迴轉,只見場中刃芒蓬飛,劍氣縱橫,連串又密集的金鐵交擊聲在紛飛的火星中傳揚。
平安凝眉肅目,不敢有絲毫大意,掌中利劍舞得只見其芒,不見其身。
逄譙是他平生所遇第二位武藝大成,以經脈之氣重築丹田氣海的武者,第一位則是僅交手一招便作罷的彭樂。
他一招一式都充斥著獨有的特質,氣若近身,便覺冷熱二氣透骨難消,顯然,他所精煉的是“手陽明大腸經”,而彭樂骨肉混凝,“血海”大成,比逄譙還要更勝一籌。
武者的凌厲狠辣在逄譙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幸好平安初窺見八方秘術,還吞食諸多天財地寶,功力大進,更兼上清派絕學“登雲步”,否則絕難抵禦強如二者的貼身猛攻。
只見刀芒疊閃,火花碎落如雨,一招快過一招,陰寒奇酷,遍罩平安四周。
平安自知習武天賦不強,故而取巧,不求力勝,刀鋒所至,劍光便跟著打轉,稍沾即走,若對方封他退路,則以“登雲步”搶先,然後以雷轟電掣之勢轟出“翻瀾掌”阻擊,逼退逄譙。
相持片刻,看似驚險異常,實際上兩人誰都沒傷其分毫。
須臾間,又是拼過二十餘招。
一滴虛汗從眉間生起,滑落,逄譙猛攻之勢驟然鬆弛,他看出來了,平安分明不想與他硬碰硬,只以遊斗的方式來消耗他的氣力。
非是力竭,而是氣弱,似他這般武者,雖然拳腳刀劍威力奇大,但僅以為元氣論,又怎能比得過專恆內氣的練氣士,若相持不下,缺點很快會暴露無遺。
平安掌心微酥,虎口震麻,劍身已崩開十幾處豁口,若非有強橫的元氣所裹,早已崩成一地鐵屑,不禁驚歎於武者之強橫。
見逄譙攻勢稍緩,眼明心亮,立刻知曉他元氣不濟了,登時心頭一喜,反攻殺上。
炫華瞬間暴漲,詭異身形更加朦朧。
逄譙立時便落了下風,那柄薄刀疾舞成陀,身形卻是越來越形沉滯,步步後退,左支右絀,明眼人一看就知,他快要招架不住了。
彭樂隨拍散一道撲面勁氣,輕肘段韶,悄聲啐道:“呸!什麼狗屁高手,這麼快就扛不住了,還不如讓我上呢。若非丞相阻攔,我早已擒下這小子,也不至於丟臉了。”
段韶悶氣未消,被他這一說,反倒樂了,低道:“都是你捅出的簍子,還在這裏說風涼話,還是想想如何收場吧。”
彭樂濃眉一吊,不悅道:“關我何事,是他學藝不精,你怎麼反倒賴上我了?”
段韶懶得理這胡攪蠻纏的傢伙,閉口不答,全神觀戰。
彭樂見段韶不睬他,只好悻悻轉頭,繼續觀戰。
眼看逄譙就要支援不住,忽的腳步一停,奮身衝上,作以命相搏之勢。
平安目含疑色,此戰可勝可敗亦可和,但獨獨不可殺他,若真要殺了他,別說高歡,恐怕諸將都會惱羞成怒,介時就真的弄巧成拙了。
心思稍定,舉劍迎上,劍鋒直指對方腕脈。
誰知逄譙刀鋒倏變,竟臨時調轉攻勢,仍是一死一傷的結局。
平安匆忙閃躲,同時怒從心起,自己本想盡量不傷其根本,誰知對方冥頑不靈,那就別怪他辣手。
身如輪轉,劍刃在目眩光彩中披閃流轉,挑向腋窩,這一擊若是落實,整條膀子都會不翼而飛!
“鏘...”一聲刺耳的鳴音響起,薄刀脫手而飛,同時,長劍亦被一隻怪掌所攔。
說它怪,那是因為指掌上覆蓋層層黑鱗,指尖如蜂尾般猩紅尖銳,散發著森酷的死亡氣息。
平安定睛一看,手甲!對方左掌不知何時戴上了一副手甲,難怪有恃無恐!
箕張五指赫然併攏,死死捏住劍鋒。
平安抽劍不得,疾調元氣壓上,一把普普通通的長劍立時間青華四射。
元氣所匯勁氣波連,劍身被扭作不可思議的螺紋狀,發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逄譙兇晴欲裂,全身簌簌而抖,氣如潮涌,盡提於掌中,立時黃芒大盛,與耀目青華分庭抗禮。
剎那間,青黃爭輝,星月無光,圍觀兵士無不扭頭避視。
“術士!”
平安驚詫萬分,心頭狂呼不已。
所有的練氣士,不論強弱,都可稱之為術士,但術士卻不一定是練氣士,如柳敏那種,雖知天曉地,但本身沒有功力,若要細分,只可稱之為方士,或是策士。
手甲上奇光流彩,交映出一道道鮮明的紋理和一枚枚詭異的符文。
平安暗道:“這傢伙藏的好深,不但是術士,就連這副手甲都是法器,其上紋理,有別於認知中的任何一派,應當出自更為古老的傳承。此刻金劍未隨身攜帶,怕是要吃虧!”
有道是怕什麼來什麼,逄譙獰聲厲嘯,長劍終於不支,寸寸崩裂,轟軋而去。
平安眸中精芒如電,蓄勢迸發,揮掌對上。
光華閃處,炸起地裂山崩般巨響,震得地面一陣搖動,十丈內外,無不踉蹌。
囂塵滾滾中,凜光激射,幻彩成蔚,明明薄刀脫手,長劍崩毀,可金鐵交擊聲依舊不絕於耳,但瞬息過後,又恢復平靜。
煙塵散盡,眾人還竅,急忙朝場中望去。
只見逄譙與平安各退丈許,矗立如山,巍然對峙。
仔細再看,平安衣襟破損,胸前留有數道爪痕,鮮血溢流,已浸透襟裾。
逄譙面色慘白,赤目如血,肩頭同樣留有一口血洞,但只有這一處傷洞,鮮血不斷溢位,順著袖袂,線落腳下。
這一戰,兩敗俱傷!
但若從傷處緊要多寡來看,逄譙則稍勝半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