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玉璧血戰二十三
仔細再看,平安衣襟破損,胸前留有數道爪痕,鮮血溢流,已浸透襟裾。
逄譙面色慘白,赤目如血,肩頭同樣留有一口血洞,但只有這一處傷洞,鮮血不斷溢位,順著袖袂,線落腳下。
這一戰,兩敗俱傷!
但若從傷處緊要多寡來看,逄譙稍勝半籌!
秋風呼嘯,黃沙回舞,每一個人都把嗓子眼,目睜如銅鈴,注視著場中二人。
逄譙側目,凝注肩頭的血窟窿,稍頃,屈指在肩頭疾點數下,封住溢淌的鮮血,緩緩走向插刀處,拾起薄刀,揣在懷中,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打贏了,打贏了!”
不知是誰欣喜著叫出聲來。
“贏了,贏了!”
接著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所有兵士都喊出聲來,頃刻間,群情振奮,歡聲雷動。
平安孤立場中,像一塊不屈的朝天石,只可惜太多人沉浸在狂歡裡,適才再是醒目,此刻業已泯然於眾。
柳敏從人縫裏擠過去,看一眼襟前血跡,目中滿是關切,道:“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平安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從袖中摸出一塊香噴噴的錦帕,遲疑片刻,又藏回袖裏,撕下一片衣角,擦去胸前硃紅,隨手丟在地上。
歡呼聲戛然便止,柳敏回頭一望,高歡領眾文士從夾道緩緩走來。
在不遠不近的位置停下,高歡看了眼滿地狼藉,抬眼淡道:“劍已折,人已傷,按理來說是你敗了,但逄譙也同樣負傷,也罷,看在你是信使的份上,本相也不以大欺小,此戰姑且算作平手,你可以離開了。”
和安插身上前,呼道:“丞相雅量,在下欽佩萬分。”
身子一扭,指著平安呵斥道:“爾等愣著幹嘛,還不叩謝丞相天恩?”
平安紋絲不動,環視眾人,嘴角勾起一絲蔑容,隻字不吐,漫不經心地拍拍滿身塵土,隨意拱拱手,轉身離去。
和安大怒,喝道:“大膽!”作勢要追身上去。
高歡揮手止下,不以為意道:“算了,何必跟待宰芻豢置氣,讓他去吧。”
轉身對眾軍士道:“各自回營,都散了。”
一聲令下,眾人隨即散去,只留幾位大將在旁。
高歡輕聲說道:“段韶聽令,待各營將士們歇息後,領五百甲士,驅車將戰死兵士的遺體帶至營外,尋一靜處掩埋。”
段韶尚未開口,彭樂先張嘴說道:“丞相,現已入夜,若是段將軍連夜前往,非忙個通宵不可,再說剛剛戰罷,弟兄們都累了,不如明早再去,現在天氣轉涼,屍體擱一晚上壞不了的。”
高歡立時火冒三丈,指著彭樂罵道:“你懂什麼!光知道喝酒吃肉,還嫌丟人丟的不夠麼,給我滾下去!”
彭樂嚇得一哆嗦,不知自己哪裏說錯了,又不敢問,只得縮首寒肩,灰溜溜地退開。
段韶領令,立刻回營準備。
一眾文士隨高歡離去後,彭樂湊在左衛將軍劉豐身邊,問道:“丞相剛剛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在怪我沒擒下那小子?”
劉豐才思敏捷,頗有智謀,輕聲說道:“丞相不是在怪你,而是在怪自己。”
彭樂一愣,不解其意,“怪自己,不能吧,那他為啥又罵我?”
劉豐哂笑,搖搖頭,答非所問道:“剛纔的比鬥,你看得出誰贏誰輸嗎?”
彭樂武藝之高冠絕全軍,虎目大睜,胸脯拍的“砰砰”作響,說道:“廢話,當然看出來了!那個矇頭蓋臉的手軟腳軟,還暗中使詐,竟然...”
劉豐急忙捂住他的口鼻,小聲道:“行了行了,看得說不得,到此為止,都忙乎一天了,還是早些回營歇息吧。”
聽到“回營歇息”幾字,彭樂也不再糾結心中迷團,打著哈欠搖頭晃腦的走了。
帥帳中,一干人圍在火前烤暖,火架上溫著一壺佳釀,醉人的醇香從壺嘴飄溢,薰香了整見暖帳。
按說軍中是禁止飲酒的,尤其在戰時,不過高歡年紀大了,又逢秋寒高漲,夜裏尤盛,也就破例為之。
高歡說道:“此戰,我軍雖小敗一場,但也同時獲悉敵軍輜重短缺,不過韋孝寬竟想出積土為石的方法,所以強攻一道絕難再行。”
先前一戰他本就沒想過能贏,慘敗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能探悉到土袋這個奇思妙想,也不枉忙活一場,至少戰初時發現要比登上崖臺再發現要好得多。
王峻嘆道:“的確如此,黃土取之不盡,縫於袋中,居高臨下投擲威力不俗,在下也萬萬沒想到隨手可取之物竟也有這般妙用,能抵漫天飛矢的盾甲陣如此輕易就被攻破,韋孝寬真乃怪才,不好對付啊...”
和安瞟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王大人何以漲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不過小敗一場罷了,我軍十倍於敵,更有源源不斷的輜重相濟,玉璧孤城一座,他韋孝寬能負隅頑抗到幾時?”
大事上王峻還是不願與他鬥嘴,沉聲道:“話雖如此,但登不上崖臺,再多輜重也是枉然,就算壘土成山,崖檯面小,也難以攤布大軍攻城,何況壘土之時,亦會面臨對方居高臨下的猛攻。”
和安悻悻閉嘴,攻敵之策非他所擅長。
李業興素來清淡,不喜酒肉,以茶做酒,平靜說道:“這個好辦,可用‘孤亢法’破之。”
眾人齊齊側目,高歡問道:“何謂之‘孤亢法’?”
李業興解釋道:“在敵軍箭矢射程外先築一座高堙,兵士藏於其後,從兩側掘土,緩緩推至崖下。”
高歡眼睛一亮,撫掌讚道:“好方法!”
以土丘為掩,敵軍就不能亂箭齊發,就算韋孝寬捨得下本錢,也無法造成太大傷亡,若敵軍用土袋砸擊,反而會助力己方,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鋪平山路。只不過如此一來,兵士傷亡雖小,但極耗人力,而且用時頗長。
祖珽說道:“李先生此計甚好,但實為無策之策,且不說費時費力,就算鋪平崖道,也還有城牆阻路。”
李業興點點頭,這本來就是笨辦法,就算稍加改良,也還是笨辦法,淡淡說道:“足下有何高見。”
祖珽稍思片刻,答道:“歷來攻心為上,攻城為下,不如我軍截斷涑水,使城中缺水,再向城中散佈流言,如此軍心民心必亂,韋孝寬只能出城獻降。”
涑水不大,截流工程要比壘山輕鬆些,而且不會出現傷亡。
高歡微微頷首,此計李業興早已提過,祖珽能提出,足見他除文采出衆外,兵略亦是不俗,笑道:“涑水好說,但邊上還有一條更大的汾水,它該如何處置。”
祖珽一時語塞,倒是把汾水給遺漏了。
汾水同樣流經玉璧城,但汾水要比涑水大得多,一旦失控,就會禍及己方,若要截流,工程比造土山和截涑水加起來還要大!
李業興看祖珽面有異色,解圍道:“截流工程浩大,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用,不過涑水涓流,倒可以先行截之,用以查探城中儲水充沛否,以此度之,再議是否截流汾水。”
祖珽感激地望了李業興一眼,拱手道:“在下同意。”
高歡拍案定下,“那就這樣吧,依‘孤亢法’造三面土山,高嶽所部為先,薛孤廷所部次之,待兩部引開敵軍主力後,大營全力在北城築山,介時韋孝寬定無暇顧及。”
“在下附議...”
眾人紛紛附和。
漆夜沉沉,明月皎白,映出天上一抹透亮。
涼風習習,平安和柳敏策馬徐行。
平安衣衫半褪,袒開半邊胸膛,往傷口細細擦抹藥粉,既已全身而退,也就沒必要心急火燎的往回趕,反正此行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柳敏看著平安胸前血痕,那幾道傷口很窄,很淺,像是被極為鋒利的銳器剮蹭到的,可當時薄刀已被震得脫手而非,難道是被暗器所傷?
不由問道:“那人如何傷得你?”
平安繫好襟帶,輕輕笑道:“沒什麼,一時大意,被手甲所傷。”
“手甲?!”
柳敏倒抽一口涼氣,這種貼身相搏的兵刃一旦傷敵,輕則皮開肉綻,重則挖心掏肺,當場斃命,極為毒辣。
平安灑然一笑,徐徐說道:“我功力大進,護體真氣環身,普通手甲自然傷不得我,不過逄譙那副手甲可非俗物,而是一件法器,就連他本人,都是術武雙修的練氣士。”
柳敏稍作詫色,說道:“他也是練氣士?我看他更像刺客!”
平安笑道:“這又不衝突,我不也是術武雙修嘛,只不過我習武資質不值一提,一套‘翻瀾掌’只練到三勁迭出,至於‘五蘊劍法’更是取大巧罷了,不然還真都不過那人呢。”
柳敏說道:“大巧即大變,未必比原意差,再說,能打贏就是好招。”
平安呵呵一笑,說道:“這話在理,不過贏得裝沒贏,輸的裝沒輸,那就全當打和了。”
聞言,二人同時笑出聲來。
話鋒一轉,柳敏問道:“小師叔,說說當時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