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玉璧血戰 一
“弟子唯成(唯羽,唯敏)拜見二位小師叔(師叔)。”
聞聲,常兮轉頭,目光中射出一種冷若冰霜的精光,寒聲道:“師叔就是師叔,哪來的大小之分?”
唯成和唯羽被常兮呵斥一聲,驚得連忙再請道:“弟子唯成(唯羽)拜見二位師叔。”
平安起身扶起二人,哭笑不得地說道:“哎...都是自家人,師兄何必動氣,再說我年歲本來和他們相差無幾,說不定真沒他們大呢,沒所謂了。”
常兮寡淡道:“禮不可廢,無規矩不成方圓,我這把年紀纔是無所謂了,他們年紀尚幼,早早調教,纔不至如我一般碌碌無為。”
平安暗自苦笑,師兄爲了重振天一道,可謂掏空了心思,年紀尚幼,說的又豈止是他們。
本為同輩人,猛然跨過一代成了尊長,平安不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窘促感,猶豫片刻,說道:“這個...初見見面,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這樣吧,小玉,帶東西了嗎?”
阮玉眨眨漆黑靈動的眸珠,懵懂地點點頭,從袖中翻倒出一隻錢袋,從錢袋裏摸出三枚大錢,走前上去依次擺在三人掌中。
平安登時愕然,常兮嘴角微跳,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見幾人都神色各異的望著自己,阮玉心裏直打鼓,暗暗嘀咕道:“怎麼了,逢年過節村裏人都是這樣哄小孩的啊,有什麼不對嗎?”
常兮輕咳幾聲,打破尷尬,淡淡出聲道:“都愣著幹什麼,還不謝過師叔厚禮?”
平安啞然笑道:“不必了不必了,說正事吧。”
常兮點點頭,轉入正題,說道:“唯成唯羽,先前你已見過了,跟我修道多年,也算小有手段,多少可以幫你打打下手。唯敏,在你閉關時正式拜入我天一道門下,雖是初次見面,但為兄料想師弟應該聽說過他。”
話音落嚇,唯敏上前一步,作揖施禮,道:“弟子唯敏,俗名柳敏,蒙恩師不棄,拜入門庭,現於朝中任吏部郎中一職。”
平安赫然變色,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好一會才道:“你就是柳敏?那個跟蘇大人一同制定新法的柳敏?”
無怪乎平安失色,柳敏實在太年輕了,至多不過二十七八,如此年紀竟然就位居高位,令人好生佩服。
柳敏微微欠身,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道:“制定新法一事蘇大人為主,敏不過從旁協助,區區小事,不值一提。”
常兮平靜的補充道:“當年沙苑一戰,高歡大敗而歸,唯敏亦是出過力氣的。”
平安更加驚訝,這麼說來,柳敏非但才思敏捷,而且智謀過人,不然以蘇綽的能耐,怎麼可能看得上他,於是欣喜道:“有三位師...師侄相助,定能大破賊軍。”
說到正事,柳敏神色立肅,認真道:“師叔此言差矣,高歡不可小覷,此次奉師尊與丞相之名固守玉璧,兇險異常,稍有不慎,就會城破人亡,師侄能做的,只是略施粗謀淺計,真正要仰賴的,還是諸位師兄師叔,還有守城將軍——韋孝寬。”
轉頭看看常兮,常兮單掌舉袖,示意他直言無妨。
柳敏欣然道:“師叔可能有所不知,若是別人,敏會覺得守城無望,但韋將軍不同別人,他與我天一道一向交好,他為主將,此戰至少大三成勝算!”
“韋孝寬...”
平安初到北地,對朝廷中諸多文武知之甚少,就連蘇綽也只見過區區兩面,未曾有更深層次的瞭解,倏然聽到“韋孝寬”這個陌生而備受推崇名字,頓時咀嚼起來。
柳敏見他麵露惑色,循循解道:“韋孝寬,名寬,字孝寬,出身京兆大族韋氏,早年河橋大戰曾計敗高氏大將段琛,現任晉州刺史,經幷州刺史王思政推薦,轉鎮玉璧。”
末了,又補充道道:“哦,對了,王將軍與韋將軍一樣,非丞相舊部,故久不得志,但與我天一道素來交好。”
平安微微一愣,低眉思忖片刻,嘴角現出一絲瞭然的微笑。
幫親不幫理,做官同樣如此,早期跟隨宇文泰的那批舊臣幾乎個個位列柱國,宰輔之位,而後進之士就算再有能力,也只能屈居人下,如要步入核心圈子,除了再立令人信服的功勳外,還需要外力相助。
天一道同樣如此,若想重登“國教”,除宇文泰登基大寶的首肯外,還需要諸多文武的支援。所謂投桃報李,柱國之位遲早會換人,這些鬱郁不得志的能臣,將來則會成為天一道助力。
柳敏為何特意補白,旨在點明平安。
平安嘴唇微動,似乎嘆了口氣,彷彿自語,道:“依你之言,玉璧我們是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得守,對麼?”
柳敏攢眉半分,旋即舒展,定聲道:“師叔請寬心,只要高氏敢攻,我們必定守得住。”
“為何?”
平安愕然,兵法雲,未勝而先敗,何以柳敏如此自信。
柳敏目光如炬,一手輕撫衣襟,一手揹負,昂然而立,肯定道:“無他,依山川之利,三裡之城可阻十萬之眾;攜精誠眾志,可撼日月,倒乾坤!高歡必敗無疑!”
一語落下,四下皆寂。
靜靜的屋閣中,只有不算鏗鏘的豪言排蕩。
“說得好!”
一聲暢笑,如驚雷般灌入平安的耳中。
常兮霍然起身,雙瞳中爆射出熾熱的精光,緊緊盯著柳敏,走至身前,雙手用力拍在他的肩頭,激亢道:“好啊,說得好啊,這纔是我天一道的好孩子!與天合而爲一,乃謂之天一。別人做不到的,我們能做,別人做得到的,我們做的更好!”
此一言說到常兮的心坎裡去了,在他看來,天一道子弟就該能人所不能,做的就該是“撼日月,倒乾坤”的大事。
柳敏欠身揖禮,坦然接受師傅的褒獎。
目光一閃,常兮看向平安,沉聲道:“師弟,門中‘玄枵’一部早已在韋孝寬手下效命多年,如今大戰在即,為兄已增派‘鶉首,鶉火,鶉尾’三部助你守城,現正在城外候命。事出突然,尚未為你打造醮令,為兄的醮令你先拿去使用,見令如見人,門中弟子無不奉行!”
說著拋來一塊玉牌。
平安接過玉牌,注目觀上,玉牌呈脂白色,上圓下方,如圭似劍,入手溫膩,正刻“天一”二字,背刻“化生”二字,兩面均雕有凌亂障目目的線條,好似隨性而為,這等做工,讓這塊價值不凡的令牌貶值不少。
把玩片刻,平安弧起唇彎,調侃道:“師兄吶,恕師弟直言,這醮令做工也太粗陋了,糟蹋了這麼好的材質,講真的,還不如上清派的令牌精細哩。”
他曾見過劉昭然的手令,質地簡樸,但做工之精細令人咋舌,雖不知他身居何門何派,從功法上看,姑且算作上清好了。
這種戲謔的態度宛如一盆涼水,把常兮剛剛升騰的火熱撲熄大半,頓時橫眉厲目。
鑑於他剛剛復入門下,且年幼無知,深吸一口氣,常兮拖著嗓子漠然道:“是...麼,你往醮令裡注氣再看看。”
平安明眸中流出一道迷色,再看醮令,莫不是這令牌也跟劍符一般,需要注氣才能顯露真容?
遂排程元氣,緩緩註上。
令牌陡然泛起奇光,隨著元氣遊走,那些雜亂無章的紋路似乎也活絡起來,一條條,一道道斑斕的色彩遊曳,漸漸織繪出它的本來面目。
只見“天一”二字倏變,“一”字自下而下拔作一座巍峨壯麗的山嶽,“天”字則變作一座宏偉氣派的宮闕;再看背面,“化生”二字同樣衍變,上幻化皓月星辰,下衍作浩瀚滄瀾,瀾中具三座島嶼。
元氣持續注入,令牌再生變化。
正面山嶽枯榮交替,宮闕雲煙飄繞;背面皓月漸暗,繁星爍隱,旋即,一輪金赤躍然,海面氤氳蒸騰,仙島在長煙中迷藏。
日月更迭,萬物生滅,盡在一令之上!
平安看得瞠目結舌,竟想不出該以何溢美之詞讚歎。
常兮見他這等模樣,傲然道:“昔年祖師於崇山之巔悟道,於滄瀾之上見道,故而將掌教之令鑄成此狀,與你那所謂精雕細琢的令牌相比,如何?”
天一道乃昔日國教,掌教之令自然也該有與之匹配的顯赫。
平安嚇了一跳,險些把令牌從手中丟出,驚聲道:“師兄,這是掌教之令?”
常兮頷首,“當然!”
平安頓時犯難,先前只是稱奇於它的奧妙,聞聲乃是乃是掌教的手令,立時犯難,只覺掌中捧得哪裏是異寶,分民是塊燒紅的鐵烙,燙手的厲害。
躊躇了片刻,麵露難色,道:“師兄,你真把掌教令送我啊...”
常兮一愣,眸中射出一道異采,指著平安的鼻子,沒好氣地罵道:“送你?你想得美!為兄寒沒嚥氣呢你就想著篡位了是不?”
平安愕然,接著失聲發笑。
常兮素來刻板,不想也有如此幽默的一面。
常兮也笑了,笑罵道:“好了好了,不耍笑了,等你功成歸來,為兄也為你打造一面令牌,當然了,做工肯定比不上這掌教之令,畢竟此乃祖師親手雕繪而成,為兄的手藝差之遠亦。等我入土了,這掌教之令再給你也不遲。”
他這麼說,也就明言掌教之位,將來非平安莫屬。
平安淡淡一笑,“借師兄吉言,師弟先行謝過了。”
他暫時還沒接任天一道的打算,瞧師兄身子骨如此硬朗,再活個二三十載不成問題,或許將來他會另有人選也說不定。
常兮點點頭,正襟肅容,彎腰深揖,嘆道:“拜託師弟了。”
平安正色,回揖禮道:“師兄放心,珍重!”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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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了,驛道兩旁,黃葉離枝,隨悲風片片飄落地上,蕭索之感漸漸冒出,又是一陣風起,落葉挾塵沙漫天飛舞,只剩幾近光禿的枝杈搖擺。
一隊騎士策馬疾奔,蹄聲響亮而急促,揚起蔽天黃塵,為首的高頭駿馬上是兩位英氣勃勃的男子,隨後竟是一位輕紗遮面的妙曼女子,雖為女兒身,騎術毫不遜色,再後面帶著幾十位漢子,俱是身著勁裝,縛匕持劍,滿面肅容。
這個打扮很是奇怪,軍士不像軍士,遊俠不像遊俠,再加上這一副行色匆匆之狀,除激起漫天蔽目嗆鼻的塵土,惹的行人一陣咒罵外,更引的他們暗自嘀咕,是不是發生什麼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