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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攻敵三策 二

    陳元康當然知道借梁國之力除去宇文泰是不可能的,蕭大和尚整日求神拜佛,說不定求的就是北方二主突然暴斃而亡哩。

    笑了笑,拱手道:“丞相不必猶疑,依在下看,梁國未必會出兵,就算出兵,多半也是陳兵作觀望狀,坐視我等打生打死。”

    高歡點點頭,給陳元康沏上一盞熱茶,敬了過去,請道:“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請梁國出兵,如此豈不墮了身份?”

    他有資格蔑視梁帝,至少他不會禮佛禮到把都城都獻給寺廟。

    事實上有太多人打心眼裏蔑視梁帝,比如高歡的大將兼隱憂——侯景,當初侯景就曾說過要把蕭和尚生擒,只不過隨後便被陳慶之打得落荒而逃,雖有些冷幽默的味道,但足見曾經英明神武的梁帝在諸人心中的形象已跌至谷點。

    陳元康接過茶盞,道謝一聲,笑呵呵地說道:“不需要梁國動刀兵,只要他擺出一副蠢蠢欲動的姿態即可,再者說,梁國自有有餘,進取不足,若真要北伐,也會先伐我等,因為北荊州雖為關中門戶,可也是貧瘠之所,哪比得上的河南之地富饒。”

    高歡傲然道:“那是自然,歷來弱者相互扶持,以拒強者,黑瀨小二有壯志無實力,蕭禿賊雄心實力皆無,就算二人聯手,本相亦是不懼!”

    陳元康啜一口香茗,適時潑上一盆涼水,笑道:“話雖如此,不過這並非伐我不伐彼的根本原因。”

    高歡一怔,“那是...”

    趁此良機,陳元康順便給高歡分析下天下大勢,好讓他更容易接受自己的觀點。

    幽幽嘆口氣,說道:“自古以來,南地若要北伐,無非三條路可選,一者從益州出兵,過漢中,進逼長安;其二,從荊襄一帶出兵,其三;從揚州一帶出兵,而北國南下,亦不外乎這三條路,但武興已俯首宇文逆賊,所以梁國只剩出兵荊襄一條路,換言之,他已無法討伐宇文泰,只能進犯我等,這纔是根本原因。”

    高歡神情沉落下來,默然片刻,抬起頭來,吁了一口氣,說道:“這也是為何我為何屢屢攻伐宇文泰,而不進兵梁國的原因。河東河南雖富庶,卻無法訓練水軍,貿然進攻梁國,必然吃虧,只有攻下長安,陳兵益州,訓練出一支精銳的水師,纔好南北雙路齊下,一舉滅掉梁國。”

    陳元康笑道:“丞相英明,在下極為贊同。”

    高歡搖搖頭,神情略顯落寞,策是好策,但宇文泰就像一顆釘子般死死佔據長安不放,一拖再拖,拖得自己兩鬢生白了還不鬆口,一統天下漸漸成了無期之盼。

    勉強收拾下心情,轉回正題,問道:“既然梁國要伐也是伐我,那還請它出兵作甚?”

    陳元康露出神秘的笑容,輕聲道:“既然有看戲的,有唱戲的,當然也不能缺了敲鑼打鼓的,梁國想當看客,那就讓他看好了,我們不必理會,所以除了致書一封邀梁帝共擊外,丞相還要再邀一位盟友,信得過的盟友。”

    “信得過的盟友...”,高歡暗暗思忖,片刻,猶豫道:“莫非長猷說的是蠕蠕(柔然)?”

    陳元康搖頭,“蠕蠕內亂不止,如今忙得焦頭爛額,已無餘力出兵,丞相再想想。”

    高歡稍思片刻,又道:“莫非陰平?”

    昔年陰平被魏所滅,之後趁魏國內亂,割據一方,不斷與宇文泰支援的武興對抗,如果自己致書一封,八成會欣然同意。

    陳元康又搖搖頭,淡道:“無論武興還是陰平,都不過蚍蜉撼樹耳,不足道哉,丞相再想想。”

    高歡眉頭緊蹙,再思片刻,緊繃的面龐霎時驚詫,不可置信地問道:“莫非你所指的援軍是...”

    料他猜破謎題,陳元康笑著揭曉道:“不錯,正是吐谷渾!”

    “不可!”

    高歡斷然否決,“黑瀨小兒早晚必死,長安遲早是本相的池中魚,囊中物,豈能叫番邦賊子入關,這是引狼入室,萬萬不可!”

    陳元康定聲道:“丞相此言差矣,且高看吐谷渾是狼,但狼於龍虎面前,不過砧板魚肉耳,只需輕輕一刀,必夾尾而逃,再者,它未必能進得關內,在下之所以這麼說,無非是想借吐谷渾之手把宇文泰精銳引至涼州,我軍則趁勢大舉進攻,這樣一來,宇文泰戰線拉長,勢必首尾難顧。

    就算因缺兵少糧,宇文泰抵不住吐谷渾的進攻,但只要我們佔據了長安,還怕番邦賊子作亂不成?等到那時,天下可期!”

    說罷,陳元康雙拳緊攥,面色漲紅,愈發激動起來,彷彿大好河山,唾手可得。

    高歡豐俊的面容上泛起掙扎的神色,牙關緊咬,呼吸都不由急促起來,破聲道:“一定要吐谷渾,不能陰平嗎?”

    若是上策是詭謀,那中策便是毒計。

    他太清楚了,宇文泰已到窮弩之末,若是吐谷渾大舉進攻,宇文泰必陷入苦戰,甚至可能兵敗身亡,但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若吐谷渾真的入主涼州,恐怕就沒那麼容易打發了,介時陷入兩難的反倒成了自己。

    陳元康更加明白,高歡這是敗仗打多了,所以難免疑神疑鬼,立刻加油鼓氣道:“丞相何以妄自菲薄,須知那番邦賊子連益州都攻不進去,豈能與我軍相提並論?再者,陰平委實不值一提,宇文泰稍有動作,必裹足不前,或望風而逃,根本起不到牽制的作用。”

    說罷站起身來,伏身叩首道:“良機莫失,失不可得啊,在下懇求丞相了!”

    此刻,高歡的心情猶如重錘擂鼓一般,起身把陳元康扶回座上,撲去他身上的塵土,無比沉重道:“說下策吧。”

    陳元康霎時僵愣,如五雷轟頂,腦中轟鳴不止,只覺得天旋地轉,不可思議道:“丞相...可否再說一次?”

    高歡從牙縫中擠道:“說下策吧。”

    陳元康雙目驟闔,悽然一笑,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自己,慘聲道:“既為下策,不說也罷。”

    高歡艱難道:“還說說吧,我也想聽。”

    陳元康深吸一口氣,還是提不起絲毫的精神,拱拱手,無力道:“兩路進軍,一路陳兵玉璧,一路陳兵邵郡,二者互力相助,若宇文泰動兵,則截擊宇文泰援軍,若不動兵,則擇其一處猛攻,只要二者丟其一,他必然動兵,但如此一來,我軍必有一方重創。”

    玉璧,又是玉璧!

    高歡暗暗嘆息,三年前,他已試過攻取玉璧,卻被那深溝高壘所阻,失望而歸,三年後,那座堅城不知該立得多高,城牆更不知砌得多厚了。

    再說陳兵邵軍,必然要依靠侯景這個只出工不出力的傢伙,玉璧攻不下,他豈會賣力,重創的一方不必多說,肯定是河東之兵了。

    下策果真是下策,能用,但很是臭。

    高歡如嚼黃連,苦不堪言,問道:“還有其他的法子嗎?”

    陳元康搖搖頭,“臣還是那句話,或封鎖關隘,或邀約齊攻,除此之外,別無良策。”

    宇文泰年富力強且頭腦精明,指望他像蕭和尚一般糊塗透頂,目前看來不太可能,除上中兩策外,實在沒有其他法子了。

    高歡吁了一口氣,咬牙說道:“也罷,那就這麼決定了,傾河東之兵,進軍玉璧,調河南之兵,進軍邵郡,等他宇文泰來援!”

    陳元康起身作揖,面容憔悴,請辭道:“稟丞相,臣,累了,想回去歇息下。”

    高歡知他大失所望,心意消沉,再談下去恐傷主臣之誼,嘆道:“也罷,這些日子長猷不思晝夜,為我出謀劃策,著實辛勞,這樣吧,此次出兵,你就不必跟隨了,協助澄兒一同鎮守河東,如何?”

    陳元康淡淡說道:“多謝丞相體恤,臣無有異議。”

    高歡輕拍他的肩頭,強顏歡笑道:“既已經定下,長猷務必好生休養,軍中事務自有業興,祖珽等出謀,待本相破城之時,你仍居此戰首功。”

    陳元康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轉身告退。

    走出相府,舉頭望向天空,縱然晴空朗日,仍覺遍體生寒,忍不住打個冷噤,回首再望相府,終是嘆了口氣,步履蹣跚地離開。

    ————

    畫面迴轉。

    茶樓。

    定了間雅室,點了幾道招牌菜餚,平安和阮玉靜靜吃用起來。

    吃喝了幾日靈草靈髓,本該淡的出鳥的嘴巴,卻沒有想象中的滋味,平安如嚼臘一般慢吞吞地咀嚥著。

    阮玉一邊給他斟酒,一邊夾菜,笑道:“現在可以說了吧,什麼時候走?”

    平安猶豫了片刻,緩緩把蘇綽所託之事一一道出。

    阮玉秀眉大攢,皺聲道:“要打仗了?”

    打仗可非同小可,俗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與妖魔鬼怪爭鬥雖然同樣危險,可至少正大光明,但戰場之上,亂刀砍來亂刀回,更有數不清的陰謀詭計,一個不慎,別說死於敵手,亡於己方的都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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