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幫手和打手
趙邇期說的不錯,雲殿生的確是個好地方,山幽水明,物盛人稀,隨眼可見的飛禽走獸都比別處長勢好,只要耐得住寂寞,是塊養人催膘的好住處。這不,幾個月不見,蠱雕變得更大,更壯,更黑亮了。
丈高的龐軀闊比宅門,胸背羽翅翎葉片片漆亮,兩根柱腿鱗紋緊密,勾喙曲爪更顯兇銳。由於蠱雕的塊頭實在太大,無法把腦袋埋進懷中,只能翅扇攬住阮玉,輕輕拍撫她的身子。
邊上吃草的小毛被突如其來的這幕嚇了一大跳,不解蠱雕的熱乎勁,以為這龐然巨物要把自己主子給生吞了,急得扯聲長嘶,四蹄亂踩,作勢要衝上前去。
蠱雕兩隻銳眼一瞥,灼亮的瞳仁嚇得小毛驢打了激靈,驢耳兩邊豎立,亂蹬的蹄子頓時止住,只在原地打顫。
這傢伙極為通靈,只想嚇嚇眼前這個焦躁的黑嘴短毛的矮小個,這傢伙長勢太差,連皮帶骨頭吞了也沒幾兩肉,主要想讓它安靜下來,因為那喉嚨裡竄出的調調實在有夠刺耳。
這時,後頭揚塵迷煙中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響,“遐古(趙邇期給蠱雕的名字),你把你親爹摔疼了!”
阮玉踮起腳尖,從厚實的羽翼裡探出頭來,只見一位英武的中年人一邊撥散塵土,一邊向近走來。
這男子形貌不俗,只是看起來有些狼狽,灰頭土面不說,衣衫黑而舊,舊而破,東一塊補丁,西一塊逢貼,還是修不全滿衣的窟窿眼,此刻似乎摔了一跤的緣故,還沾粘了不少雜草。
阮玉兩眼一木,試探性的問了一句:“趙叔?”
男子拍拍滿身灰土,走上前來,樂呵呵地說道:“是我,怎麼,這才幾月不見就認不出來了?”
阮玉小嘴大張,從蠱雕懷中擠了出來,指著趙邇期,驚顫道:“趙叔,你...”
覺得實難啟齒,又兩手抱圓,一擴一攏的比劃起來。
趙邇期的變化很驚人,以前三百來斤的肥肉不翼而飛,現在只是一副精瘦的削軀,人瘦了,原本擠壓一團的五官也分明起來,濃眉大眼,劍鼻勻唇,整個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趙邇期橫了蠱雕一眼,痛並快樂地嘆息道:“還不是讓它給累的,這祖宗自從來了這裏,嘴刁了,胃口大了,性子也更野了,把這雲殿山掀的人畜難安,尤其是我這號人。”
說著從破爛簍叟的袖洞裡摸出一把黑的發亮的梳子,一邊給蠱雕梳毛,一邊說道:“我吶,爲了填飽這祖宗的肚皮,每天是搜山探水,採靈草摘靈果煉靈丹,給它進補身子,隔三差五還得給它修毛剪趾,免得日後有影響,累死累活的忙乎久了,人也就瘦啦...”
阮玉“哦”了一聲,指著那身標新立異的乞丐裝,不解道:“那趙叔,你這身衣裳又是怎麼搞的?”
衣裳穿山走林下雖然也會被枝枝蔓蔓掛爛,但怎麼着也弄不成大大小小的窟窿眼吧。
趙邇期展顏一笑,搔搔脖根,不好意思的道:“嗨,還不是叫丹火給炸的,雖說我天師道也精於煉丹,但我之所學並不擅掌此道,手腳粗硬難免炸爐,還別說,這些日子沒白忙乎,我的丹術倒是長足大進。”
說來有趣,以前捕雕時趙邇期曾煉製了一種隨便嚼食的“遐心丹”,以此緊抓了蠱雕的味蕾。雖說味道是真心不錯,但老是吃這麼一味丹藥,蠱雕也淡了嘴,沒多久就又給他甩了臉子。
萬般無奈下,趙邇期只能重開爐鼎,再研丹經,這才滿足了蠱雕的“私慾”。不過到底不是己之所長,炸爐是常有的事,鼎中黑煙一蒸,他就知道過火了,“砰”的一聲,爐飛火迸,人都蒙瞎了哪還顧得上好衣裳好褲子,被火星打的千瘡百孔。
日子一久,衣裳都炸爛了,這件都算好的,起碼還能湊合穿身。
說完蠱雕,阮玉也沒忘了小金小紅兩條巨蟒,又問道:“對了,小金小紅呢,怎麼沒見它兩。”
趙邇期濃眉立塌,脖根一倒,大吐苦楚:“還能去哪,窩在山溝裡死睡,要說遐古是祖宗,那兩就是大爺,整日整日的不回家,一回來就是討吃要喝,吃飽喝足就又野去了,管不住啊...”
環視一圈,邊上只有一頭其貌不揚的驢子在埋頭啃草,趙邇期疑道:“咦,對了,安小子怎麼沒跟你一塊來?”
話音剛落,淚水奪眶而涌,雙膝頓曲,跪下身來,雨泣道:“趙叔,大哥快死了,我求你救救他...”
山風吹動著她的髮絲,像一株搖顫的玉蘭,惹人垂憐。
剛剛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雨打梨花了,趙邇期趕緊扶她起身,慌聲道:“起來起來,先起來再說,有什麼事我都給你擔著呢,不要著急不要怕,先說予我聽聽。”
說著忙摸出一塊油膩膩的髒帕要給阮玉抹淚,又覺得太不講究,立刻掖了回去。
阮玉淚痕滿頰,哽咽著囫圇道:“都是被那蕭紀蕭王爺所害,大哥現在被困魏國,不日就要被斬首示眾,我萬般無法,只能來求助趙叔...”
趙邇期聽得雲裡霧裏,什麼蕭紀王爺,什麼被困魏國,牛頭不對馬嘴,只得先勸道:“好侄兒女進屋,我給你做點吃食,填飽了肚子我們再細言。”
阮玉含淚頷首,伸袖胡亂擦擦面頰,舉起沉重的步子,跟他向宅中走去。
蠱雕還沒撒嬌夠呢,見兩人往宅裡走去,頓時邁開柱腿,撲稜著巨大的羽翼不依不饒地跟了上去,只怪門扇太小,盛不開身子,“轟隆”一聲,全垮了。
趙邇期一扭頭,麪皮也跟著垮了,看看撒歡的蠱雕,望著滿地的殘垣,無可奈何地捂上額頭,嘆息道:“活更多了...罷了,不進屋了,你先逗逗遐古,我搬點酒肉出來燒烤。”
暮色漸沉,一輪明月冉冉升起。
有蠱雕這種珍禽在,什麼缺也不會短缺了肉食,隨便飛一圈,就是一頭野牛野豬之類的大件,個小的都不屑動手。趙邇期吃用不盡,索性都醃製好在地窖裡封存起來,想吃時取出來簡單烹製下就可下肚。
足足百來斤的醃肉和各種輔料擺在篝火旁,還有兩罈陳年美酒,一陶罐晶瑩玲瓏的丹豆,香氣四彌。因為有蠱雕這尊“暴徒”在此,倒是沒什麼兇禽惡獸敢來搶食。
趙邇期手藝太糙,阮玉照舊承接了燒烤的活計,一邊燒著肉食,一邊把平安之事詳細道出。
趙邇期慢條斯理的酌著美酒,一邊若無其事的點頭,一邊暗暗心驚,這混小子可真是煞星,走到哪禍害到哪,先前夜闖同泰寺,把梁帝給得罪了,這次更狠,直接提刀要砍宇文泰,三分天下同時開罪了二分,真悍民也...
“這樣的狂徒,若是早生幾百年,必是天師道的一代翹楚...”趙邇期惡念滿滿的想道。
命運就是這麼無常,平安只想平安,卻總是陰差陽錯的捲入紛爭,令人既感慨,又無奈。
阮玉歉意地垂下頭,悽婉說道:“我知道這件事實在兇險,可是我實在找不到其他辦法,只能前來求助趙叔,坦白說,趙叔若是拒絕,我也不會怪你的。”
說完眸中淚光瑩瑩,緊緊抿上嘴唇。
趙邇期微微動容,渾不在意地擺擺手,慨然道:“險是險了點,兇就未必了,你叔叔我也不是吃素長大的,什麼惡沒見過,什麼煞沒破過,只是天一道沒那麼簡單,這次又是公開行刑,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就憑咱兩就想萬無一失,不太實際...”
天師道的師兄弟們不作考慮,既無親又無故,更非巨禍臨世,八成會當場拒絕,只能再尋找其他助力。
阮玉一閉秀目,極力壓回打轉的淚花,明白趙邇期是願意幫忙的,只是話外之意還需要幫手,神色黯然道:“還有上清派的前輩,只是我不敢確定他們會幫忙,而且相隔甚遠,我也趕不到那裏去,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其他幫手了。”
趙邇期露齒一笑,目中滿是慈愛,事到臨頭,受難的人最先想到的往往是投靠親人,阮玉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代表自己在她心中分量很足。
摩挲著下巴,壞笑道:“這個好辦,遐古日行萬里不在話下,此地距上清山不過千里,使點力氣一兩個時辰就到了,我親自去拜山,這面子道之老兒給得給,不給也得給。”
道之真人雖比他年長十餘歲,但二人輩分卻是相同。
停了片刻,又道:“還有,隨安小子同去的不是還有個會九字印法的劉小子麼,靈寶山也不能落了空,順便過去一趟,把葛家人也捎上,這人不就齊了麼,哈哈...”說完朗聲笑了起來。
她似有難言之隱,水眸一轉,猶豫道:“趙叔,這...這是不是有點不太地道啊...”
趙邇期無所謂的擺擺手,從阮玉手中接過烤好的香肉,狠狠造了一大口油膩,理所應當的回道:“都生死攸關了還地道個屁,這麼好的一群打手閒著不用才遭天打雷劈呢,不用擔心,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