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雲殿山
領頭人寂立不動,他的眼中波瀾不驚,甚至眼皮都沒眨一下,像被血腥的一幕嚇傻了,也像渾不在意這一幕。
倒是後頭的小毛刨著蹄子,在地上犁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跡,兩隻尖長驢耳左轉轉,右挪挪,不時打著響鼻,表示自己還沒驚傻。
滿地都是觸目驚心的赤紅,滿腔都是血腥作嘔的氣味,阮玉的髮絲在烈陽下獵獵飛舞,髮梢的瑩白已攀援近尺,閃閃生輝。
她的足下驀然騰起一陣旋沙,身子如飛絮般輕輕飄起,素手一翻,血潭中一柄鋼刀的橫浮於胸前,刀鋒直指最後那人。
人人都有禁忌,阮玉的禁忌就是平安,蕭紀一再踐踏她的底線,把他們往絕路上逼,終於點燃她的怒火,而這把怒火,把積壓許久的委屈,不甘,痛苦,憐憫,憂愁統統當作燃料,隨著元氣的宣洩,化為張天虐焰,肆無忌憚的吞噬著她的每一分理智。
她要給他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領頭人目光死死盯著刀鋒,銳利中略帶三分興奮,除了功名大業,這是他唯二的追求。
不是每一個習武之人都有幸能和修士對陣的,這樣的際遇很難得,這樣的人更難得。
即使對方是女人,像仙子,也像惡魔的女人。
“嘭!”分明是刀動,卻是山崩一般的聲響。
鋼刀在虛空留下一道悽紅的光耀,刀身彷彿被拉長了數丈,直逼左肩。
說時遲,那時快,一雙肉掌已貼上刀背,雙掌一合,竟在電光石火間將其夾住,只是當中的勁道委實沛滂,偉力的身軀被衝帶退飛,狠狠撞在身後老鬆上。
“噗哧”一聲快而利的皮肉撕裂聲響起,凝實的勁氣穿肩貫木,刺進第三顆,第四顆樹軀中,留下齊齊整整的一排望而生畏的窟窿。
滾燙的鮮紅從肩頭流下,掌中的鋼刀自柄開始,簌簌散作細密的沙粉,隨風飄遠,墜地無蹤。
烈日將懸空的綽姿投映在地上,更顯窕長,阮玉徐徐飄至他的身前,淡淡說道:“你很特別。”
肺腑之言,第一道印法並沒有傷到他,甚至還勉強接下了第二道印法,很難得。
頭領沒有回答,身形都不晃動。
阮玉人指了指他的傷口,提高了聲音:“我跟你說話,必須回答。”
沉默了片刻,頭領終於緩慢又沙啞的開了口:“你也很特別。”
由衷欽佩,自問已經高估了這個女人,不想還是低估了。她的修為很高,非常高,僅次於認知中那有數的門派高座。
心中不禁有些後怕,若是早先動手,釀成的後果可能會比那沈欽犯更嚴重,不過轉念一想,這樣的女人換作誰,都會本能地想據爲己有。且不說芳華正茂,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條有身條,單衝這身本事,娶回家中那也是一張極好極妙的護身符,夜裏睡覺都能踏實不少。
幸好阮玉尚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實力,若是聽到這樣的心聲,說不得會再給他一刀子。
短暫的僵寂後,阮玉陰著臉,指尖左右虛撥,說道:“你跟他們不一樣,所以我放你一條生路,順便回去告訴那個色胚子,不要再來招惹我,不然的話,祖奶奶就砍下他的狗頭,還有,叫他最好燒香求神,保佑我大哥安然無恙,若是我大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會把這筆賬算在他的頭上。”
此言一落,楊甑生也知道演不下去了,扯下面毛巾,露出滿是苦色的真容,嘆道:“我會盡量轉達,不過你把這麼多王府的侍衛打的死無全屍,照王爺的性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人力有時盡,這川蜀你是待不下去了,還是快快離去,想辦法救你那大哥去吧。”
這趟鳥差計他本來就心不甘情不願,現在被人打的慘敗收場,幸得手下留情才僥倖生還,於情於理都該說些場面話。
上下打量了戰飛羽一會,阮玉重重哼了一聲,轉身飄回驢背,髮絲上凝白煙蒸,重煥墨澤,小手一牽韁,驢兒頓時歡快地嘶了一聲,四蹄翻飛,一溜煙的繞著跑了。
目送那惹眼扎手的小娘們離開,楊甑生緩緩吐出一口鬆氣,環視一眼滿地血泥,忽然胡亂抓扒了幾把頭髮,扯爛了衣裳,接著右手攥拳,狠狠搗在肋下,錘斷了三條肋骨。
悶哼一聲,立時汗如雨下,一口悶血嘔出,這才步履蹣跚轉身的往回走去。
誠如他所言,死了這麼多人,唯獨自己帶著一點輕傷就回去了,就算他巧舌如簧,把此女說成了天上的神仙,恐怕也難消蕭紀的猜忌,只得狠下重手,越狼狽越真。
肩上的透體之傷,肋下斷骨之痕,至少要兩三個月才能痊癒,足夠了。
蕭紀臥佛般倚在椅上,雙目宛如有一片熊熊的火,痴楞楞的死盯著門口,腦中滿是旖旎。
楊甑生請自己三思,那就是不樂意了,他也明白,不就是屁股還沒坐熱乎坐穩當麼,也罷,那就遂了他的心思,叫貼身的侍衛陪他好了。不是說小美人不好惹麼,這麼多好手同行,總該稱心了吧。
已過了半個多時辰,估摸著也差不多該得手歸來了,這時,門外侍從急匆匆地進來,當頭跪下,低沉道:“王爺,不好了,楊將軍身受重傷。”
蕭紀先是一愣,接著面色一寒,不詳的預感涌了上來,當即站起身來,冷漠道:“他人在哪。”
侍衛把頭埋的更低,難言道:“稟王爺,楊將軍淌血不止,還說事情辦砸了,沒臉進來見王爺,此刻正在府外候著...”
雖然只是據實而論,但言語間似乎有求情之意,有私交差的,也有私交好的,這個侍衛就是與楊甑生走的近的。
蕭紀軒眉一橫,咬牙切齒的喝道:“讓他滾進來!”
楊甑生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搖著步子走了進來,肩上泊泊冒血,染紅了胸襟,順著褲腳淌出了一條血路,肋間塌下了拳大一塊,勁裝裹身尤為顯眼。
蕭紀乍看一眼,著實被駭了一下,趕忙攙他坐下,問道:“怎麼回事,你怎麼搞成了這般鬼樣,其他人呢,為何沒跟你一起回來?”
楊甑生面無血色,強忍著腦中暈眩,晃盪著身子,有氣無力道:“那妖女比屬下預想的還要厲害,若非她留手帶話,屬下亦逃生不得。”
蕭紀既驚且怒,又是一陣後怕,不但全死光了,連手下最能打的都被去了半條命,這小娘皮也真夠辣的!捉緊問道:“她叫你帶什麼話?”
楊甑生呢喃道:“她說...她說...”
周身疲意激涌,眼前一片昏黑,脖子一歪,暈了過去。
蕭紀大急,繃直了脖子向外呼吼道:“來人!快傳醫官!”
雞飛蛋打,損失已經很是慘重,不能再白白搭上一條猛將的性命,至於失職之罪,本來就是骯髒的勾當,就讓它隨這一淌鮮血見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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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的滋味並不好受,哪怕是盛怒之時做出的決定,怒竭之後,那重重襲來的嘔意,還是讓阮玉吃盡了苦頭。
本就憂心忡忡,再加上腸翻肚絞,星夜兼程趕到雲殿山時,阮玉的精氣神比起楊甑生,也好不到哪裏去。
雲殿山,準確說應該叫雲殿川,楚州雄川。
入眼是廣闊無垠的綠海,綠波隨風起伏,蒼茫浩渺;遠邊群峰疊翠,雲屏罩頂,無雨自生水汽,一架飛虹跨山巔,抵蒼穹,經久不褪。
稍微喘息片刻,牽著驢兒向深山中挺進。
剛一進山,便又是一片廣袤的松林,徐徐涼風吹拂,松濤驚拍,樹籟回鳴,百鳥聞樂伴語,好不歡快。穿過鬆林,向裡更行,漸漸聽聞轟隆震響,走進一看,原來是幾柱高峰插雲,上掛有一匹飛瀑,極為壯麗。再沿瀑而去,一汪澄碧如瓊的清池赫然眼前,只見涼風習習,水面粼光閃閃,漣漪揉皺,嬉水游魚盡收眼底。
雲峰矗立,碧水成池,這應該就是趙叔叔所說的雲池了。
草草梳洗一番,整理下憔容,便急急向西而去,通天觀就是十里之外。
眼看日暮西山,山林掛金,阮玉終於在一處不甚稠密的林子裡找到了一處廟觀,準確的說,一座林木搭建的屋宅,唯有門匾上那三個揮灑自如大字,表示它就是“通天觀”。
走進一看,兩扇大門緊閉,一把鏽跡斑斑的鐵鎖牢牢扣上,阮玉心中一跌,是出去了?還是未曾歸來?
忐忑之餘,小毛又“喝喝”嘶叫起來,唉唉輕嘆,把同樣疲憊不堪的小毛牽在一邊溪旁,這裏草長水美,夠它痛痛快快的吃喝一番了。
這時,天際忽然傳來一聲響遏行雲的鷹鳴,一片黑雲向這頭飛速壓來。
“轟隆!”天驚地顫,囂塵激揚,一個巨大的身形向阮玉發瘋似的撲去,沿邊高樹皆被這巨大的身形撞斷身軀。
一雙寬而厚,明而亮的巨翅把阮玉深深擁住,再也捨不得與她分開!